谷子的事情告一段落,朱文轩家里就准备要打核桃了。自从回来后,他一直忙得跟个小陀螺似的,还没顾得上馋家里的核桃呢。

朱奶奶那天从田里回来跟他说:“咱们把核桃打了吧,有些都从树上掉下来了。”掉下来的虽然也是好的,可洗出来的颜色就不好看了,卖不出价钱。

朱文轩听朱奶奶提这茬,吃新鲜嫩核桃的*被勾起。虽然新鲜的核桃没有晒干后那么香脆,但带着水分甜滋滋的也别有一番味道。

选了个出太阳的日子,朱文轩一早把谷子拖到楼坝上摊开晒,然后拎着竹竿往院子里去。朱奶奶拽着身子跟在他后面,不放心地叮嘱:“就站树底下打啊,别上去。”那棵核桃树几十年前就有了,特别大,一人拦腰都抱不住。长年累积,树干上长了不少苔藓,落过雨后,容易打滑。

朱文轩站在树底下,打烂了不少叶子才打几个下来。没办法,核桃树的叶子太茂盛了,树又特别高,有竹竿也嫌短。怕朱奶奶担心,他没有爬树,而是爬到了猪圈瓦房顶上,站在上面伸手就能够着矮点树枝,摘下来直接扔到地上,一会儿下去再捡就行。

朱奶奶起先只看,后来见满地都是核桃,忍不住就捡了放作一堆。朱文轩这里摘几个,那里摘几个,扔下去自然也是满地滚。朱奶奶一次次来回捡看上去挺开心,但朱文轩就觉得把她累坏了,“奶奶,让它扔那儿就是,一会儿一起捡,你别把手弄脏了。”

有些核桃青皮已经开始腐烂,很容易脏手,而且青皮汁液沾到手上很难洗掉。朱文轩去青皮的时候,全程都是要带手套的。

打了差不多一篮子核桃,朱文轩就停手了。朱奶奶看他还举着竹竿踮着脚往树上戳,心惊胆战地喊他,“乖乖哎,你快点下来,那瓦上也是站不稳的,摔了可怎么办?”

朱文轩咬牙把身子往上送了一下,差点从房顶上栽下去,不过好歹是戳下来了。顾不上朱奶奶的叫骂,他兴奋地说道:“奶奶,你看我刚才戳下来的那个是木耳吗?”

朱奶奶叉着腰骂他,“你个混小子,那么高你是要吓死我是不是?赶紧给我下来,摔了看我不打你扫帚疙瘩。”

朱文轩嘻嘻哈哈从房顶上爬下来,捡起木耳献宝似的给她看,“奶奶你看啊,是不是黑木耳,上面一根树干枯了,长了不少呢。”他小时候吃过几回,也是这核桃树上的枯枝上长的,炒肉特别香,凉拌了也很脆。

“不少也不准去弄,你要是想吃我让你大伯上去给你摘,”朱奶奶一巴掌拍掉他手里的木耳,很有气势,“敢偷偷摸摸上树,咱家的今年的新扫帚你大伯已经送来了!”

割了谷子后,谷杆就可以用来扎扫帚了。朱大伯扎扫帚的手艺好,扫帚刷子扫地全扫没了,靶子还是结实的。朱文轩家历来用的扫帚都是朱大伯扎的。

而村里的小孩从小挨打基本都是扫帚,方便又结实。朱文轩小时候就挨过一次扫帚打屁股。那时候他才读小学,放学后跑到河边去摸废铁废钉子卖钱,结果摔河里把衣服书包全打湿了。回家后就被久等他吃饭等不到的朱奶奶拿扫帚打了一顿屁股。

朱大伯扎的扫帚太结实!他屁股青了一个星期才算好。那以后朱奶奶虽然没再打过他,但总爱拿这个吓唬他。

朱文轩把桃核拢作一堆装篮子里提着,乖乖保证,“我不弄,我不弄,我肯定不弄,奶奶你也别跟大伯说了,大伯岁数也不小了,哪能爬树啊。”

放着他这个二十八岁的大男人不上,让花甲之年的朱大伯上,他跟大伯都会掩面泪奔的。

陆续打了一个星期的核桃,朱文轩才把院子里这棵核桃树和黄泥磅田里的那棵全部打完,一起装了十多口袋。倒在二楼没窗没门的大房间里,自然阴干,等青皮褶皱干瘪,跟核桃就自然分离了。

朱文轩还从里面选出一部分个头大的,带上胶皮手套,用小刀先将大块青皮去掉,再用铁刷子刷掉剩下的残余青皮,最后用细针和牙刷仔细清理一遍纹路。这样剥皮出来核桃,颜色浅,偏白,价钱也要贵一些。

朱奶奶眼睛不好,干不了这活儿,朱文轩就一个人没黑没白的剥核桃,最后小板凳坐得都快直不起腰了,胶皮手套也戳破了两双,在手上留下三条鲜红伤口后,朱家特级核桃出炉三大口袋,剩下的全是自然脱壳的颜色偏暗且黑的普通核桃。

朱文轩拿出一口袋特级核桃,给朱大伯家和朱文霞家都送了点,朱文杰的也单独给了一份交给朱大伯了,还剩下小半口袋,就留着晒干后自家过年待客吃。

挑了个逢场日子,朱文轩赶三轮车到镇上专卖干货家禽蛋类一条街摆摊。周围全是卖核桃的,基本都是自带小板凳,面前放着装核桃的口袋,敞开口供人挑选。朱文轩也带了板凳,走之前朱奶奶让他拿的。

小镇逢场的时候还是很热闹的,朱文轩才坐了一会儿,就有人上前问价。他来的时候跟朱大伯打听过了,特级核桃报价十二一斤,普通的就八块一斤。“我这都是今年新鲜核桃,自家种的。”

阿婆一脸嫌贵,“有少没有?你这也太贵了。”

朱文轩买东西不善砍价,卖东西也没有巧舌如簧,只干巴巴道:“真不贵的,别家也是这价。”

这话不假,整条街基本都是这价格,不过别家核桃可没这么大个还漂亮的。阿婆胖胖的手指在口袋里面左翻翻右翻翻,“我就要你家这大个的,七块一斤卖不卖?卖我全买了。”

朱文轩吓了一跳,他今天带来的特级核桃就一口袋,虽说一起卖了干脆,可七块也实在太少了,“这不成,这不成,你给的也太低了。”

“低什么低,我买这么多价格便宜点应当的。小伙子你这么大口袋零卖要卖多久才卖得完,我一起买了你不亏。”阿婆身子看上去很健朗,说话嗓门也不低,周围买卖东西的人都拿眼神往这边瞟。

被围观朱文轩很不习惯,只挠了挠头抱歉道:“这真卖不了,价格太低了。”他没什么卖东西经验,翻来覆去也只有一句‘价格太低了’。而且,他还有三大口袋普通核桃呢,根本不存把特级核桃全卖了就省事一说。“要不你买小的吧,小的我可以给你七块一斤。”

“卖了卖了,就要你这大个的,你个小伙子做生意一点不干脆。”阿婆说着就要伸手去提口袋。

那么大口袋,里面少说了几十斤,朱文轩连忙摁住,“您老小心闪了腰啊。这价格我真不卖。”看周围的人眼神都不对了,朱文轩更是尬尴不已,好像他在欺负老人家似的。

“这价格可以啦。”阿婆开始打亲情牌,“你这小伙子带眼镜斯斯文文的,跟我家小儿子也差不多大,我这也是为了买给几个儿子女儿的,他们屋里的小孩子都爱吃。你看我一个老太婆,大清早挤市场多不容易啊,你就七块全卖给我。虽然多了点,不过,我也不多说,回去给家里分分就是了,算是照顾小伙子你生意啦。”

被照顾生意的朱文轩觉得很为难,七块价钱实在是太低了,而且还是他一个个手工洗出来的大核桃。他先前在周围梭了一圈,没有一家核桃有他这特级核桃大个又好看的。可对上阿婆着老母亲老奶奶的身份,嘴巴还翻得特别利索,他顶不住啊。

“这,这样啊,那,那你少买点吧,我分二十斤给你,”朱文轩总觉得他这话一出,周围人的眼神儿更不对了,他也估摸着这价格打破了市场平衡,但愿待会儿不会被同行砸摊子吐口水,“你是自家吃,剩下的我还得卖十二一斤才行。”

麻利捧了核桃装塑料袋子里,朱文轩往称上一搁,十八斤多一点,他添够二十斤,也不管阿婆愿意不愿意,递过去道:“二十斤一百四,就这么多了,不能再多了。”

阿婆还想再买多点,可周围呼啦一下全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说要买。

“我也是买了自家吃的。”

“我也要二十斤。”

“我孙子爱吃多给我装点吧。”

朱文轩头皮发麻,根本顶不住,核桃口袋都差点被挤翻到地上。他伸手去抓,可先前被挤到了后面,他手臂够不着口袋。眼看一口袋核桃就要往地上滚了,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稳稳把口袋抓住放稳了。

“谢谢啊。”朱文轩摸了一把头上的汗,顺着那只手臂回头道谢,可在看到对方的脸他就愣住了。“怎么是你啊?”

郭建军瞥了他一眼,高大的身子直接往前一站。众多阿婆大婶大叔大妈大爷通通静音。好家伙,这人长得也太壮了,被那双眼睛扫过,他们都不太敢大声说话了。

郭建军将四根口袋全扎上,回头看了一眼围着不散的人群道:“剩下的都不卖了。”

“怎么这样啊?”

“刚才不都卖了吗?”

“这人谁啊?”

虽然嘀嘀咕咕,不过,有郭建军抱膀子往那儿一站,人群还是很快散开了。朱文轩松了一口气,垂头坐在小板凳上,脸上火辣辣的,被熟人撞见自己的狼狈样儿可真是够糗的。偏偏郭建军一双眼睛落到身上,还特别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