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采氧室门口的是个陌生人,穿着黑色的风衣,带着墨镜和口罩,身子单薄得不像样,看上去十分的可疑。
我原地愣了一会,才将手机捡起来,将之拍了拍,放进口袋,“请问有什么事吗?”
男人低沉的嗓音带着些许的僵硬,“我是来送东西的。”
我没有立刻走近,远远站着不动,看着他,“你也是斐氏家族的‘人’?”
他朝我颔首,“我是斐氏家族的侍奉者。”
我拍了两下手上沾染的灰尘,朝他走过去,在与他还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默了默,然后又往前跨了半步,踮起脚,伸手摸上他的脖子。
入手的是一片冰冷的肤,带着金属触感的后颈上铭刻了三个数字,721。
“你就是721?”我并不会害怕他,因为他身上装备的东西并没有致命的武器,像是管家一类主内的机器人。但这都是有钱人才玩得起的东西,我虽然听说过,但还是第一次见到。
721似乎被我吓了一大跳,双手抱胸的连退两步,由于身体过于单薄,夸张的动作之下,过大的外衣从肩边滑落……
乱七八糟的情况下,我看到了他惊慌失措的脸,不是金属的,而是真正的人脸,有着白净的肌肤和明亮的瞳,就是表情有些僵硬。从低音炮生生拔高了两个调,失声喊着,“天哪!天哪!我的贞洁,呜呜,我该怎么办。”
他过激的反应让我失措了一瞬,缩回犯罪的手背在身后,小声问,“你们机器人也有贞洁?”
721一愣。
我俩都默了。
良久之后,721重新整了整宽大的衣服,扒拉好歪下来的墨镜,面色一正,瞬间恢复低音炮,“您好,请问您是苏淮上校么?”
重新又开始问候的局面,就像是他在否定刚才的现实。
我哭笑不得,说是。
721程序化地点了点头,从外衣的口袋里拿出个东西,握在手心,“请您伸手接一下。”话音刚落,忙补充,“不要摸我。”
我干笑两声,实在没能想到一个机器人内心能敏感纤细到这个程度,伸出手,“不摸你不摸你。”
他松了一口气,将手置于我伸出的手掌之上两厘米高的位置。
轻轻摊开的时候,有个东西跌入了我的手心,冰蓝的色泽毫无预兆晃入眼底,叫我心脏狠狠一缩,刹那失神。
“克什米尔蓝宝石,斐易大人说这是您的东西,让我还给您。”
“……”
……
半月之后,我给远在该亚V号基地的罗杰博士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已经修养好了,申请也已经获得了批准,马上就能到基地了。
罗杰的声音在电话里微微沙哑着,显然又是熬夜了,“我听说水星接连发生了几起虐杀的事件。”
我沉默了一会,“为什么说这个?”
“会对你有影响吗?我记得你走的时候,对于血腥的画面……”
“我没事。”我飞快的接话,“我已经没事了。”
“……不要强撑。”罗杰似乎才起床,我都能想象到他的动作: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发,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拉开了窗帘,在窗前打着呵欠,“你要知道做出暴力虐杀案的人,又非仇杀,八成就是精神上压力过大,脑子出毛病了。”
我收拾着行李箱,看着车窗外,漫不经心的哦了一声。
“杀人犯找到了吗?”
“我已经在陆地上了不清楚具体的情况,出水星的时候,还没有。每出一起案件,就会有一个房间被封锁,嫌疑犯被隔离,却还会有相同的案件发生,逻辑上是说不通的。目击者没有开口说出有用讯息的,住所内没有监控,所以那边什么都没查出来。”
耳边一阵杂音,有人向我汇报说快要到基地大门了,由于一些设备干扰,通讯的信号可能会不太好。那些设备正是干扰禽鸟自身定位系统的,可以使之迷失方向。
我看着手机上计时继续跳动,等车辆进入了基地,杂音消散,我才连忙再度举起电话,“你刚才说话了吗?”
罗杰的呼吸声在耳边清晰着,似乎停顿了一下,“没有。”
我想了想,笑起来,“我说什么了,让你接不上话又不把电话挂了?”又看了一眼计时,“十分钟之久?”
“想点事情。”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笑音,“想起你以前,指着我的鼻子责备我作为医生,却宁愿在内圈闲着,也不愿去外圈救几个人的事。”
“……我不是不愿意帮忙,水星不是咱们的地盘,我没有那个权力。”
他不走心的应和着,“你能学乖是好事。”
光线迅速黯淡下来,天空被遮掩,只有隧道里的灯光投射进车窗。我看着隧道里面的行人,半晌才继续道,“我快到了,你把电话挂了吧。”
“你平时回来不会给我打电话的。”电话那头传来倒水的声音,“有别的心事?”
“我可能要离开该亚基地了。”
“准备去哪?”
我把行李箱合上,“还不知道,等确定了,我会和你说的。”
“恩,好。”
“……”
所有的街道,人行道都变成了隧道,有用玻璃围起来的,可以接受些该亚基地内圈上空的电网漏下来些阳光。但大部分都是水泥实心的,隔绝了天空。
外圈没有这些措施,但始终还有人居住在那,冒着生命危险,提供着农副产品以供内圈人食用。
末日中最惨的,永远是基层的那些人。贵族们在内衣食无忧,抱怨着没有阳光,足不出户生活的索然无味。
“上校,您的居所到了。”
正发呆,车行忽然停了,有人开口提醒着我,拉开车门,在外候着。
我提上行李箱,走下车,道一句谢谢,才将已经挂断的电话放进口袋。
这里是军区,公寓前有守卫的士兵,看见是我侧身替我开门,“您回来了。”
我朝他笑笑,“恩,好久不见。”忽而想起,“我听说你妻子前不久生了个女孩?”
士兵肃然的脸上这才有了一丝憨厚的笑容,“是。”
我从背包里拿出两个贝壳,“‘在西沙海底捡的,女孩长大了应该会喜欢。”
他怔然了半天才小心伸手过来接,连声道谢。
这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我想着许久没回家,进屋后难免还得打扫一阵才能休息,遂也不便耽搁,朝他点点头就进了公寓内的电梯。
可能是近年适应黑暗环境的原因,我进屋后没有首先打开灯,厚重的窗帘中间泻下来一丝暮光也就足够了。
我换下鞋,懒得穿鞋,光着脚踩上地毯,原本是想去沙发上靠一靠的,却在绕开鞋柜,目睹客厅之景的一刹那停滞下来。
浮动的窗帘边,并不算宽敞的沙发上躺着一个男人,修长的身子微微蜷缩着,似乎睡得并不安稳,额前搭着细碎的发。暮光悠悠倾泻下来,散落在他的发上,像是镀上一层柔光,微翘的睫羽投下长长的阴影,五官精致,犹若玉人。
我原地停顿良久之后,轻轻走到他的身边蹲下来。
“你怎么装睡?”
斐易没有睁眼,只是睫毛轻轻颤抖了下。
我伸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指尖拂开细碎的发,目光触上他左眼角那一点泪痣,心里还来不及恍然,泪已经无声无息的坠了下来。
“苏沉……”久违的,带着颤音。
他睁开眼,黑漆漆的眸里恍似揉碎了星光,望着我,不言不语。
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我早想他从一开始并没有和我相认的欲望,或许其他的考量,可我却再无力顾忌其他了。
“你是苏沉么?”
他眸色深沉,微微启唇。我先于他一步的开口,“不管你之后说什么,我都只会相信你这一次的回答。”
他的指尖带着暖暖的温度,拂去我脸上的泪痕,良久,“恩,我是。”
无数压抑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叫我一刹那有些失控,想也没想便扑上去,狠狠抱住了他。
最开始是无声的落泪,苏沉靠在沙发上回抱住我,温暖的怀抱给我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像是贴着心、空落发冷了很久地方忽然滚烫起来。我觉得委屈,但又觉着再次相遇这样艰难,便再生不起什么埋怨。只是开心,开心到难受,说不清楚的感觉,任由眼泪一直流一直流。
一边抽噎,感觉到被手紧紧抓着的衬衫都已经湿透了,一边抬起头,哑着嗓子,“我……我把你的衣服哭湿了。”
眼前是朦胧一片的,即便近在咫尺也几乎看不清他的脸。更想不到,他忽然撑起身,比从前修长了许多的手覆上我的后脑,轻轻在我额头吻了吻,将我压回他的怀里。
“没关系。”苏沉的声音同样微微沙哑。
我似乎看到他浅红的眼角,睫羽纤长微翘,映衬着那一点浅褐色的泪痣,妍丽如斯。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泪才缓缓止住,只仍是一下一下的抽噎着。心境之中像是经过泪水的洗涤,过滤掉了这些年寂寞孤单的苦涩,只余下再见他的开心。
苏沉始终紧紧护住我哭得发软的身子,不让我从沙发上滚下去,将我紧紧压在他的怀中。
“苏淮,跟我走好不好?”
我头晕脑胀,无力的伏在他的肩上犯困,点点头,“好。”尾调带着些许鼻音,我自己都听得出来。
我似乎意识到了有点尴尬,又似乎没有,因为我下一刻就昏昏沉沉,难受着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感觉到苏沉小心翼翼将我抱起来,我刹那清醒了一瞬,迷糊着睁开浮肿得不成样子的眼睛,“我好像还没有铺被子。”
然后就听到苏沉说他已经铺好了,我心里哦了一声,便就那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