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推开那扇门后,傅哲瀚一马当先,首先踏出门去,马娉婷紧紧跟随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提起拽地的白色裙边,不想在这关键的时候因为自己的关系而出错,惊动门里面的那些人。
进入那扇只容一人通过的小门之后,世界骤然变得亮堂起来,对于在黑暗中摸索半晌的马娉婷而言,光明的感觉实在让她身心舒畅,可是走在她身前的傅哲瀚却没有她的那份乐观与轻松。
他们进入的这个地下室,一直都可谓是爷爷傅昀的禁地,如果不是他小时候在家里乱窜,误打误撞,被关进了方才那个漆黑的房间,触动了警报,而傅昀当时又恰巧在地下室的话,恐怕他这条小命早在那房间里警报响起的那一刻,就要被陡然出现的一直直隶于爷爷的海英部队精英作为不法分子给处置了罢。
可也是因为那一次的误打误撞,被爷爷带着走进了这扇小门之后,看见了一些让他无论如何也忘记不了的事情,他才深觉,原来自己的爷爷并不是表面上看上去地那样正直无害。但那时候他还太小,只是一种心底本能的害怕,渐渐长大之后,那曾经亲眼所见的一幕幕也被他有意或者无意地忘却了。
然而,现在,带着自己心底暗慕的女孩,重新来到这个他曾到此一游的地方,那记忆深处的画面就像是放电影般缓缓展现在他脑海里——雪白的针管、银色的针尖、血色的注射剂、痉挛的人体、发狂的野兽……刺激地傅哲瀚脸色苍白,浑身轻颤。
就在下一秒,他陡然停住了步伐,猛地转过身子,马娉婷正紧紧跟着他,一个不察间,差点便撞进了傅哲瀚那敞开的胸怀。
轻轻拍了拍胸口。马娉婷有些埋怨地睨了傅哲瀚一眼,心道还好还好没有撞上去,不然她的小鼻子又要吃痛了。不过这些男人都是怎样啊,总是走着走着就停下来,曾经阎誉是这样,帝鸿懿轩是这样,现在走路走的好不生的傅哲瀚又是这样,难道走一步停两步是男人的通病么,还是说他们根本就是故意等着女孩子乳燕投林?有点厚黑心里的,马娉婷忍不住滴溜溜转起眼珠子。
紧紧盯住马娉婷还毫不知情的轻松面容。傅哲瀚此时可没心情管她的想法,一把握住她的肩膀,表情十分严肃认真。眼神深处透却不自觉露出淡淡的恐惧,马娉婷甚至可以感觉到傅哲瀚握住自己肩膀的手在轻轻发颤。
见傅哲瀚维持这个动作却不作声,他的反常让马娉婷有些担心道:“傅哲瀚,怎么了吗?你的手怎么抖得那么厉害?”
被这低低一声清脆的嗓音所唤醒,傅哲瀚狠狠甩了甩脑袋。力图把那些纠缠在自己心底的画面甩开去,然后才抬起头,低声道:“马娉婷,你现在跟着我离开还来得及,这是最后的机会,我们还没有进入地下室中心。也没人发现我们。此刻出去,我们才能拥有最大的安全度。”
都已经走到这里来了,怎么傅哲瀚突然又变卦了。十分不解地,马娉婷压低声音开口询问,“为什么要离开,我既然来了,不弄清楚你家傅老爷子和阎家那个老人神秘兮兮的做什么是不会罢休的。傅哲瀚,你答应过我。会帮我的,不是要在这时候临阵脱逃吧。”
傅哲瀚皱眉摇头,“这不是临阵脱逃,马娉婷,你根本还没有了解到我爷爷可怕的地方。这个地下室,准确来说,应该叫做‘人间地狱’,你真的确定你能够承受地了你接下来可能见到的一切么?”
傅哲瀚不像是作假的严肃认真让马娉婷心里也是一颤,但是她觉得傅哲瀚是不是太夸大了,她又不是没和傅昀过过招,她曾经可是被傅昀手下的军人抓住过,但是后来,不也是逃出来了么?而且,傅昀还是个挺受威胁的人,“傅哲瀚,是不是太危言耸听了一点?”还是有些不相信的,马娉婷蹙眉出声。
真是无可救药了!马娉婷那张完全不知危险的容颜让傅哲瀚无奈叹息,可是从先前开始跟踪爷爷傅昀开始,马娉婷那种令人害怕的坚持他已经完全了解,也知道不让她见到一些所谓的“真相”,她是铁定不肯往回走的,也罢,记忆中,应该不需要深入到地下室的最中心,这地下室里的有些东西也已经足以让人为之心颤了。
“知道你不亲眼见一见厉害关系,你是不可能放弃的,”面对马娉婷,傅哲瀚终究还是败下阵来,“好了,既然我没法说服你,就让你自己的眼睛所见到的一切来说服你,记住,不论看见什么都不要出声,不要惊讶,不要冲动,一定要镇定。”
这大概是傅哲瀚今晚以来最认真不过的面色,马娉婷心知他不会故意恐吓自己,也颔首道:“好,我答应你,不出声、不惊讶、不冲动,我就当自己不存在好了。”
听到马娉婷的保证,傅哲瀚最后深深看她一眼,便再不言语,转身继续前行。
这里的环境并不是马娉婷记忆中的典型地下室构造,这里不黑暗,不低矮,不狭窄,反而是明亮、宽敞、干净整洁,一条条走道被透明或者不透明的玻璃给圈囿起来,偶尔也会有帘幕遮住一方天地,但大多地方都能一眼见底,明明出来之前就听见这里有细微人声,可是进来这么一会儿了,却是一个人影都没有见到,安静的有些可怕。
傅哲瀚熟练的在这些玻璃走道中穿行,有的时候会进入那透得见远处的玻璃走道,有时候会带着她走进那些被帘幕遮掩的走道里,长久的处于这一模一样的环境之中,让马娉婷无可自抑地有些审美疲劳,心里也有些发紧,很不舒服。
终于在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的跋涉之后,傅哲瀚缓缓停下了脚步,马娉婷小心地从他身后探出头去,他们身前是一片黑洞洞。就像是和这一方的明亮有着截然不同的性质一样,没有一丝光能够照射进去,瞬间成为两个世界。
这一次傅哲瀚没有任何旖/旎心态的一把抓住了马娉婷的左手,低声呵斥,“这是最后一扇门,闭眼和我一起跳下去,记住我刚刚说的话,不论等会儿见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激动。不要出声,一定要镇定,记住了!”
话罢。不等马娉婷的反应,傅哲瀚已经一把拽着她进入了那黑暗的甬道,进入那黑洞的一瞬间,失重感猛然就席卷而来,然后是不停地下坠、下坠、下坠。一股难以自抑的想法陡然就从马娉婷的心底窜上脑海,如果这样一直坠落下去,会不会掉落进老人们所说的那个无间地狱里呢?
思绪未完,一阵尖锐的吼叫便生猛地刺痛了马娉婷的耳膜,那种不像是野兽也不像是人类的声音让她的心都在发颤,身边那只手再次抓起她的左手时。马娉婷差点就把他甩开,还好傅哲瀚那令人稍稍心安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我们就快到了。伸直双腿,准备好出去了!”
仿佛曾经坐过的过山滑锁,一阵暗光照进眼底之时,马娉婷的双脚已然与一个巨大而柔软的“棉花团”相触碰。虽然周遭的光线并不十分明亮,但是与刚刚上面那一层一扇扇的玻璃走道无甚差别的构造却让马娉婷低低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她没有掉进地狱里。
可是。当傅哲瀚带着她往里面走进的时候,马娉婷才知道她高兴的太早了,刚刚进入这一层的时候那非人非兽似的吼叫声再次贯穿她的耳膜,有些汗涔涔的小手轻轻拽了拽傅哲瀚齐整的衣角,马娉婷声音细细,“傅哲瀚,这里面是不是养了什么东西,怎么会有那么……那么……奇怪的叫声,感觉像是在嘶吼,又像是在发泄着些什么,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
马娉婷的提问让傅哲瀚脚步放缓,微侧过头,他声音深沉道:“那种……不能称之为东西……做好心理准备,既然是你要来的,那么接下来的一切,你要自己承受,现在你还有机会,是继续向前走,还是我带着你,一起离开。”
垂首沉默了半分钟,咬住唇瓣,摇了摇头,再次抬起头时,马娉婷眼神坚决,“不要,我不要离开,我倒是要看看是怎样的三头六臂,还能越过活人去不可?”
虽然心底还存着一丝微弱的希望,期盼马娉婷能够选择离开,可是她的依然坚持却也是不再令他惊讶和无奈,就和她自己说的一样,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他只能够确保她不被伤害,努力护着她不被抓去,至于她的承受能力还是要看她自己了。
这样一想,傅哲瀚也不再犹豫,带着马娉婷走向那条最危险同时也是最安全的路线走去。
不过才向前走了十来分钟,巨大的兽鸣声便在整个空间里扩散开来,越来越近就越来越清晰,转过一个玻璃弯道口,在走过一堵遮上帘幕的玻璃墙,眼前的画面让马娉婷不可抑制地就要尖叫出声,一只大手却及时的贴住了她的嘴唇,把那一嗓子的惊叫声都堵在了喉咙口。
那个玻璃柜子里关着的是一只不能够被称之为人的人,之所以说它是人,是因为它有着人的身子和双手,而不能被称之为人,则是因为它有着一只野兽的脑袋,和一双大象似的腿,那巨大的兽嘴中还垂下浑浊的长长涎水,那灯笼似的大眼睛里,流露出的是纯属于野兽的渴望,喉咙里还发出咕噜噜,呜哇的奇怪声音——这种不能准确定义到底是人还是兽的物种,哪怕是后世,马娉婷都没有见到过,猛然看到这种有可能是因为杂/交而产生的丑陋东西,她从心底感觉到毛骨悚然。
“收声!”在她惊诧之余,耳边陡然传来一阵温热的呼吸,和捂着她嘴巴的那只手同源,傅哲瀚低低开口,“缓过来了么?不会再大叫了?”
直到马娉婷缓缓点了点头,那只温热手掌才轻轻放下,伴随着低低的叹息,“你果然还是承受不了对不对?”
马娉婷颤了颤,好半晌,才低低开口。“傅哲瀚,这个东西是……是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种原本不该存在这世界上的物种出现在你们家的地下室,”陡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嗓音有些尖锐,“难道,你刚刚说的你爷爷可怕的地方就是这个东西么?怎么会这样!”
一直以来,傅昀的所作所为让马娉婷认为,他真是想要得到古蜀国的藏宝图。得到拿笔宝藏。可是现在眼前这一切却把马娉婷的自以为全部打破,既然只是想要巨额的财富,为什么傅家的地下室里会出现这种后世所谓的变/态/科学家才会去研究和制造的人/兽/杂/交物种。要知道。这种东西的出现,一定是要有活生生的人才能够实现,这样想来,这种东西的出现是不知道牺牲了多少人才得来的,实在是太可怕了。
马娉婷那不能接受的眼神看在傅哲瀚眼里也是一阵黯然。他也是边往这里走,那些过去的、遥远的、模糊的记忆才渐渐复苏的。那个时候,这里好像还没有这种东西,那个时候是残肢的豹躯,被斩断双腿的老虎又或者皮肤鼓起的像是被充了气的人体……没想到,短短十年间。这地下室里居然诞生了新的物种,爷爷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摇了摇头。他心情有些低落,“走吧,这些东西,我管不了的。虽说现在是我父亲掌家,但是爷爷才是整个傅家的权威。马娉婷。你要知道,傅家的一切都源自于爷爷的上将身份和位高权重。一旦爷爷怎么了,傅家也算是倒了一半,所以,原谅我,没有办法主动去做些什么。”
“可是傅哲瀚,你又到底了不了解,你的爷爷到底在做些什么?”从眼前这变种生物中强行移开自己的视线,马娉婷语气很沉重,“这不同于推进科学,这是在破坏物种平衡你知道么?虽然我不了解,你的爷爷为什么要做这种研究,但是我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亲缘越是遥远淡漠,物种变异的可能性就越大,而人类和野兽如果一旦互相紊乱,产生出新的物种,这于人而言,会不会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即使前世的马娉婷并不是理科生,但是那些电视电影里的一切却足以让她明白有些界限是不能被突破的,往往,跨物种的生物,要么就是集中了父代和母代的一切缺点,成为抛弃品,要么就是拥有了父代和母代所不具备的优点,超越他们。
但研究出这种跨物种东西的人,究竟是想要干什么,就决定了这种物种的出现到底是福还是祸,而对于傅家,对于傅昀,马娉婷实在是无法相信,一个外表慈祥笑着的古稀老人,却能够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收割那么多人命,真的会是一个正直的人么?
而这种让马娉婷无法心安的猜测更坚定了马娉婷要看到最后的决心,再度向身旁玻璃柜子里那个令她恶心的东西瞥去一眼,她低低开口道:“我们继续,走吧!”
傅哲瀚默默点了点头,也没多说什么,沉默地继续走在前面,忍了半晌,他还是没忍住,开口解释道:“我其实不想让你见到这些的,可是,这条充实着这种异种东西的道路是最安全的,因为一般人走进来一定会失声尖叫,不停乱窜,想要逃出去,这样就会触动这里的声控报警器,那样就麻烦了。”
做了一个大胆的设想,等傅哲瀚话音落后,马娉婷开口问道:“我们这一路走来,都没有看见一个人,依你爷爷那个狡猾的个性,可不会这么大意。那我可不可以这样猜测,会不会是因为,这里的声控报警器声响过后,这些被玻璃墙柜拦住的异种是会被放出来,然后吞食掉外来者的,所以这里根本不需要守卫。”
这种猜想让傅哲瀚不禁背后一寒,他侧头看了一眼马娉婷,又是疑问又是有些信服,“你为什么会这么想?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是却也不得不说,你的猜测也许真有这种可能。”
“如果真是这样,你爷爷的心思,也太可怕了点。”没有回答傅哲瀚的问题,马娉婷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
沉默再次在两人之中席卷,有了刚刚第一次的惊吓和心颤,再隔着三五步见到或人或兽模样的怪物,马娉婷已经不再那么吃惊或者发颤了,或者说她愤怒过度,已经出离了。
走着走着,伴随着身边玻璃柜中那些鬼似的异种可怖而又尖锐的叫喊声,一道明亮的光线陡然射/进马娉婷的眼睛里,刺眼的光让马娉婷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挡,等到走进拿到光芒发出的位置,看清光芒中的那个人,马娉婷整个人都呆呆地愣在了那里。
而身边的傅哲瀚已经隐忍不住的冲过去,低喊一声,“姨奶奶!”
那和其他的装着野兽的截然不同的明亮的玻璃柜里,萎靡地靠在一扇玻璃墙上的老者,竟然就是自从A市一别后,马娉婷再也没能见过的杨君如。
可是让马娉婷有些心惊的是,虽然被拘禁在这一方玻璃柜中,杨君如似乎根本没有沧桑的迹象,反而比起A市和她在一起的时候看上去年轻了很多,就连头发也有银白缕缕变成了半头黑发,脸上的皮肤也光泽了许多,整个人就好像是在返老还童似的。
冲到玻璃柜旁的傅哲瀚极力想要喊醒被关在里面的杨君如,可是杨君如却没有给出丝毫反应,情急之下,傅哲瀚就想要用手去锤,用脚去踢,“傅哲瀚,不可以!你忘了你自己警戒我的话么?”马娉婷突然响起的一声低喊却让他顿时止住了脚步。
捏住双拳,傅哲瀚极力隐忍着,隐忍着,缓缓从关住杨君如的玻璃柜旁边退回到马娉婷身边,难过的受伤低吼,“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爷爷为什么要这么做?姨奶奶是他的亲妹妹,他怎么狠得下心来?难道难道当初爷爷让爸爸和我把姨奶奶接回家来,就是为了把她关起来,做成一个试验品么!”
“你冷静一点,傅哲瀚!”马娉婷眼睛几乎离不开玻璃柜子里的杨君如,看着这个从自己小时候起,每当自己生病时,就细心照料着自己的老人被这样圈囿着,她心里的伤和痛不会比傅哲瀚少。如果可以,她也很想砸破这透明的玻璃墙,把杨君如给救出来,但是,经过见到异种最初的激动过后,她要更加理智,她知道,愤恨、责骂对现在的情况来说,没有一点意义。
“你叫我冷静,我怎么冷静,关在里面的是我的姨奶奶,虽然在去到A市之前,我和她从来都没有见过面,但是血缘的关系是剪不断的,她这个样子,我真的好恨,好恨自己的无力……真的……好恨……”说道最后,傅哲瀚隐隐有些崩溃。
也许傅哲瀚真正害怕的并不是面对杨君如被关起来事实,而是要直面杨君如是被傅昀关起来的真相,一个是从小敬仰爱戴的如神一般的爷爷,一个是血浓于水、慈爱温和的姨奶奶,分明应该是快乐的一家人,却怎么会拿着自己的亲人来做试验?
一直以来对傅昀那毫无二致的信任,在傅哲瀚心中缓缓坍塌,整个世界都颠倒了,难道对于爷爷来说,家人根本就不值一提吗?
傅哲瀚脸上浓重的悲哀让马娉婷心中也是百感交集,不忍看他就这样崩溃掉,马娉婷伸出双手,一把拍向傅哲瀚的脸庞,“男子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