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深秋时节，梅苑里的古槐树开出了淡淡的黄色小花，气味清新，花瓣芬芳，湖心小亭里，女子优雅端坐于一架古琴前，她身着白色的丝绸长裙，外罩一件淡粉色的轻纱罩衣，袖口处绣着白色花瓣红色花蕊的腊月寒梅，低矮的领口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白色的玉带腰封束着盈盈不足一握的纤腰。

她玉指轻抬，露出纤细白皙的手腕，琴声悠扬，潺潺铮铮，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别离只为相思苦，回首谁知寂寞忧？

“少夫人，起秋风了，您还是先回屋，小心着凉啊！”亭子内，一身着浅绿色衣衫的小丫头，皱着眉头，为难地劝说着。

“碧桃，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不要叫我夫人！”女子淡淡开口，声音冷清。

“可是少爷说了，你就是梅家的少夫人，我若不叫，会被罚的！”被唤作碧桃的丫头垂下头，放低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惆怅和哀求。

唉！龙子衿轻叹一声，无奈地抬眸，眼前的一切，还是朦胧模糊，她在这里已经好吃好住多久了，日复一日，不知何时是归期？

“碧桃！”沉思片刻，龙子衿起身，伸手向前。

小丫头立即走上前，扶起她的手臂，问道，“夫人，您要回去吗？”

“你们少爷今日怎么不见过来？”往昔这个时辰，梅彻准会来梅苑，她让他派玄机阁的人打探贺兰初的情况，也不知道有没有进展。

“少夫人有所不知，昨日，咱们梅家来了大人物，据说是一等一的贵客，老爷和二夫人一直都在前堂招呼着，少爷今儿一早也过去了！”碧桃眉开眼笑地回应着。

贵客？能让梅家人如此上心的，想必身份一定是十分尊贵的，这天下间，身份能谈得上尊贵的，又能有几人呢？难道是贺兰初打听到她的下落，来找她？

思及此，龙子衿连日来不见悦色的脸上，终是不经意间露出一抹笑意，绝色的容颜如潋滟百花刹那绽放，看得她身侧的碧桃两眼痴痴然。

“那贵客长得如何？”龙子衿反手握住碧桃的手，眉眼带笑地问道。

“碧桃只是二等下人，没亲眼见着贵客，但听前堂伺候的夏荷姐姐说，那两位公子一位贵气风华，一位温文高雅，模样都是数一数二地俊美……”

“两位公子？”眉头再次蹙起，龙子衿失落地松开了握住碧桃的手，看来，她想太多了，来的人应该不是她想见的人。

喋喋不休的碧桃自然没有察觉到身边人的瞬间黯然神色，她还满眼桃心地描绘着下人们私下里传来传去的绝代公子，待她发觉不对劲的时候，再回首，身边还哪有龙子衿的身影了？

“少夫人……”碧桃一下子慌了，可是，她又不敢大声高喊，毕竟这梅家管下人是出了名的严厉，最关键的是，少夫人是少爷的心头宝，这点谁人不知，眼下人被自己弄丢了，万一真出了什么事情……

在偌大的院落里，同样陷入慌乱的，可不只是碧桃一人，龙子衿站在一条青石铺成的幽静小路上，踟蹰不前。

“碧桃？”她低声轻唤了唤，显然，那个被男色迷惑的小丫头，早就不知道自说自话地走去了哪里，她不动神色地收回伸出去的双手，站在原地，静静地听了听身侧的动静。

耳畔，秋风瑟瑟，她白色裙摆的一角被一阵清风荡起，身侧，树叶摆动，她宽大广袖里似乎有槐树花香藏了进去，偶尔，秋蝉鸣叫，声响阵阵……

龙子衿可以初步判断，这里有些僻静，至少，她站了这么久，还未有下人进过此地，换言之，她如果想顺利回到卧房，或者找到碧桃，这里并不能久留。

往前试探着走了几步，龙子衿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好在，她未听见这附近有水声，没有水声，她就不会溺水，不会太危险，这么想着，她又大胆地往前迈了几步，嘴角缓缓绽开一抹欣然的笑意，双手下意识地伸平，脚尖往前试探着，继续往前走。

从前堂出来，雪烬沿着下人指好的方向，一路走来，中心湖畔，果然景色更胜，他负手立于回廊檐下，静看一庭院的淡黄槐花，淡淡地闭上双眸，深吸一口气，心绪瞬间平缓，看来，有些事情确实急不来，梅彻并不是一个容易说服的人。

“啊！”

远处，女子惊慌一声，雪烬豁然睁开双眼，微微眯起眼眸，他转身，循声而望。

青石小路的尽头，身着粉衣长裙的女子俯身跪在冰冷的石阶前，她茫然地伸手在地面上摸索着，雪烬瞬间了然于心，原来，那女子是看不见的，也难怪她会摔倒，在她面前是一条通往山间的青石阶梯路，如何能避得开？

虽然，那女子三千青丝只用一条银色丝带束起于身后，并未梳着女子成亲后的发髻，但如果他没猜错，她应该就是梅彻不顾父亲反对，娶回家的少夫人吧？如果真如传言那样，她倒是一颗不错的棋子！

望着那女子的背影，不知不觉出了神，为何冥冥之中，雪烬总能感觉到一丝熟稔？

快步走出回廊，雪烬走向那踉跄着不知摔倒了几次的女子，他悄然站立在她的身后，迟疑片刻，终究是上前，轻声问道，“姑娘需要帮忙吗？”

这声音？

龙子衿屏住呼吸，弯着的身子渐渐挺直，被磕破的膝盖还是很痛，但她已经无暇顾及，身后是何人？是在叫她吗？

“你是……”调整好站姿，龙子衿双手合于身前，转过身来，眼眸轻垂，神色淡然问道。

轰！雪烬只觉得眼前一片空白，心像是被雷击了一样，刹那间停止了跳动，他垂落在身侧的手，一丝力气都用不上，甚至连握拳的力气都没有。

“衿衿……”试探着开口，低柔的声音带着难掩的战栗，向来冷静睿智如他，此时竟不知是何种心情来面对？他甚至有些害怕，希望眼前的女子，并不是她！

当然，龙子衿受到的震撼一点也不少于他，她瞪大眼睛，尽管什么都看不到，但那清澈的双眸还是泛起一层水雾，这世上，除了雪烬，再也不会有人叫她衿衿了。

“雪烬，是你吗？”她笑了，嘴角的弧度迷人而妖娆，明艳的笑靥似荼蘼的桃花，可是瞬间，她的笑容戛然而止，如水的双眸两行清泪，簌簌落下，她茫然地伸手，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揪住他质地金贵的衣领，柔柔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抱怨道，“雪烬，你怎么才来？”

“对不起！”雪烬伸手揽过她耸动的消肩，将她拥入怀中，轻抚着她柔顺的青丝，像是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孩童一样，眼神宠溺，声音温柔，“都是我的错，以后我再也不离开你了，别怕，有我在……”

从小到大，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她第一个想到要倾诉的人，永远都是他，全天下，似乎只有这样一个人懂她，包容她，给她想要的温暖。

在雪烬的怀里，龙子衿突然觉得，她那颗黯然冰冷的心，在一点一点地回暖，她胡乱地擦拭了脸颊上的泪，从那温暖的源头退了出来，本想尴尬地解释两句，可是膝盖处牵动的痛楚，袭遍全身，让她不得不皱紧眉头，深吸口气。

嘶……

雪烬看着她那张清瘦的小脸，五官纠结，立即想起她刚刚受伤了，他神色懊恼，蹲在她的面前，顾不得太多，伸手便撩起她的裙摆，白色底裤上那蜿蜒而下的鲜红血色，让他有些无措。

“衿衿，你先坐下来！”雪烬起身，脱下青色外衣，垫在青色石阶上，将她扶好坐在上面，他屈膝半蹲在她的身旁，白皙如玉的手指轻轻卷起她的裤腿。

“碧桃说家里来了贵客，长相俊美，风华绝代，说的是你吧？”龙子衿浅笑着，心情似乎并未因伤受到太多影响，她颇有闲情逸致地调侃道。

“衿衿！”雪烬停止了手中的动作，望向她的脸色沉了沉，“这里不是你的家，是不是？”

龙子衿倏然愣住，是啊，习惯还很是很可怕，在这里住了这么久，虽然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和梅彻成亲只是一种形式，但是潜移默化中，她已经将这里看成了自己的安身之所。

“我知道……”她抿起红唇，放低声音，点了点头。

“衿衿，以后我会守在你身边，不会让你再受到一点委屈！”雪烬垂着头，看着她均匀纤细的小腿膝盖上，伤痕红肿，除了新伤还有旧患，他隆起的眉宇间透着心疼。

她是他疼在心底多年的女子，小时候，他就曾想着，有朝一日，等自己变得足够强大，就将她护在怀中，为她遮风避雨，一生一世，护她周全，让她安乐无忧，可如今，他变得越来越强，可是她伤得越来越重。

“雪烬哥哥……”她浅浅地笑着，淡淡地开口，如画的面容美轮美奂，伸手摸索着，握住雪烬冰冷的手指，她缓缓说道，“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郡主府里的时光，好像好远好远，但是我永远都不能忘记，你是唯一真心对我的人，可正是因为我念你的好，记着你的情谊，才更清楚要如何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