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八月十五,民间的月夕节,在东辰,这是比较盛大的节日之一,尤其对于那些未出阁的千金小姐们来说,这个节日尤其重要,这一天她们要穿上最隆重的服饰,画上最美艳的妆容,带着精致的蒲扇,在侍女的陪同下,纷纷走上未央街头,在临河岸边放下许愿灯,在长长的彩虹拱桥上,写下心语,挂在桥头的石柱上,寻找永结同心之人。
皇城内外,宫人们个个面露喜色,世子继位,各殿一派喜庆,又赶上月夕节,贺兰世家乃钟鸣鼎食之家,世袭显赫,赶上这等双喜之日,出手自然阔绰,给下人们的份子钱多了不少,也怪不得宫女太监们都喜上眉梢。
长长的甬道上,龙子衿敛袖端步,一路走来,看着过往的熟悉路景,看着低头浅笑的宫人,心下不免感慨颇深,贺兰初果然是治国之才,皇姨娘并未看错人,没有人比他更适合成为这片大好河山的主人。
清晨,一夜的滂沱大雨初歇,皇宫里奢华的琉璃红墙被水冲刷后,泛着刺眼的光泽,辗转回廊里,雕龙的边沿上,有晶莹剔透的水滴轻声滑落,在如镜的水面上溅起一波又一波的涟漪;
高高的匾额上,曾经的锦绣宫,已经变成了龙飞凤舞的“青阳宫”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青阳……”龙子衿站在匾额下,仰起头,微微眯起眼睛,那三个笔触锋利的字迹,是出自贺兰初之手,他的字就如同他的人一样,永远都是清雅矜贵的,带着藐视一切的倨傲。
“怎么?对这字可还满意?”身后,贺兰初负手而立,他浅笑着扬起头,轻薄的唇角勾起。
“你什么时候来的?吓我一跳!”龙子衿倏然转身,看着身后悄然而至的贺兰初,轻抚上胸口,皱眉埋怨道。
“来了有一阵了,可能是你看得过于投入,以至于没有察觉到有人过来!”贺兰初身着一袭湛蓝色的流华光衣袍,袖口处镶嵌着银色的滚云丝边,他上前一步,同她面对面地站着,看着她冰清如水的双眸,低声开口,“你可知这‘青阳’二字,是何意?”
龙子衿莞尔一笑,轻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头顶上的匾额,“可是轩辕黄帝的长子,轩辕青阳?”
“知我者,夭夭也!”贺兰初笑着伸手,刮了一下她精巧白皙的鼻尖,顺势牵着她的手,走进了殿内。
“说话就说话,你干嘛总是碰我的鼻子啊?”龙子衿刚要抬手拨开他,结果,手还未动就被他牵着,带着迈过了高高的门槛,她挣扎着甩开了他的手,站在殿门口,深深地瞪了他一眼,满面愠色,一本正经地说教,“你都做了皇帝,以后这些恶行该收一收了!”
“我便是做了玉皇大帝,在你面前,我也还是云初,不是吗?”望着她绝美的眉眼,他的眼色渐沉,唇角笑意敛起,声音低冷清幽,“你明知道,我为何要将这座正殿起名‘青阳’的!”
龙子衿眨了眨眼,心虚地垂下双眸,纤长的眼睫敛去心中所想。
他的心思,她自然是知道的,当年在幽山,他甚爱山海经的上古传说,而她最喜欢的人是轩辕黄帝的大王子青阳,那是一个乘着阳光而来的少年,他喜欢衔着青草根淡淡浅笑,喜欢将妹妹精心梳好的发髻揉成乱糟糟的窝,可是,他却是一个为了亲人可以隐忍一世的好兄长,是一个为了朋友可以肝胆相照的好男儿……
“青阳,你最倾慕之人,我曾努力,想成为你心目中他的样子,哪怕多年不见,待你归来之时,我仍鲜衣怒马!”贺兰初落于身侧的手,轻轻抬起,想为她撩起耳边一缕吹乱的丝发,可是,手抬至半空,他终是抿了抿唇,放了下去,“还记得山海经里的茱萸吗?她是一块木头,没心没肺没头脑,可是,即便是这样一块木头,被青阳暖在怀里,随身带着,千八百年的时光里,也终是修炼成了人形,人们常说,木妖一族本无心,所以寿命才会长……”
“可是听说青阳死了,茱萸竟然哭了,她第一次有了心痛的感觉!”龙子衿轻咬着下唇,眼眶发红,眼角清冷的湿润出卖了内心的忧伤,她清波般的眼眸,望向他如柔光般的脸庞,“那时候读到这里的时候,我有问你,木头是不是有心了?不然她为何会心痛?”
贺兰初没有立即回答,他走上前,抬手为她拭去了眼角的清泪,修长的双手捧着她白皙精致的小脸,低柔开口,“其实,早在去幽山之前,我便见过你!”
她没有挣扎,只是抬眸,略带惊讶地望向他近在咫尺的一张俊彦。
“那时,摄者王带着你参加宫宴,你趁着无人注意,跑到宫殿外面的一个角落里,拿着一根木棍数蚂蚁,可能是年纪太小,你每次数到十五以后,都要重头再来,当时只是好奇,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人?”贺兰初冰冷的指尖,轻抚着她吹弹可破的面颊,那触碰到的细腻让他心底的落寞,渐渐驱散。
“哪次宫宴?为何我不记得我见过你?”龙子衿微微蹙眉,深思道。
“你自然是不记得了!”贺兰初没有察觉到,他那向来孤傲冷清的语调,竟然染了一抹失落,“因为那场宫宴上,你一心只想着南褚的三皇子楼夙,连数字都会混淆的永安郡主,在众人面前大胆表白南褚三皇子,当时我觉得,我的猜测果然没错,这个不会数数的丫头,脑袋果真不好使!”
“这么多年,你为何从未和我提及过这事?”龙子衿忍俊不禁,笑着问道。
“夭夭……”贺兰初低低唤了一声,望着她的双眸,如此近的距离,他可以依稀地看到那漆黑如墨的双眸中他的影子,他松开她的脸,双手握住她垂在身侧的手,问道,“我想知道,你到底有没有心?你的心是不是木头?为何我暖了你这么多年,你还是依旧冷情?”
“我……”龙子衿被问得有些无言以对,她无辜地眨了眨眼,“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话到最后,她竟然有些心虚了,不知为何,脑海中竟然浮现了当日离开南褚皇宫时,楼夙那孤寒料峭的背影,还有他双眸里隽永不舍的深情。
“如果,有朝一日,夭夭这里住进了人,一定要来告诉我,我想知道,到底是谁能够感动了你这颗木头心!”贺兰初伸出修长的食指,隔空指了指她心口处,嘴角勾起一抹冷嘲的笑意,拧眉说道,“书里说,茱萸是块朽木,可在我看来,你比她还要朽!”
幽山五年,他以为他能够走进她的心里,他以为他能够暖了她这颗木头心,帮她修炼成有心之人,可惜,她的眼里有他,心底却没有,至少现在还没有。
许久,龙子衿嫣然浅笑,梨涡浅浅,眉心妖娆,她牵起他的一根手指,握在掌心里,贴近心口处,低柔说道,“我是朽木,只是因为我还没有找到属于的青阳,贺兰初,你告诉我,你是我的青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