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好光景,光阴如箭,转眼到了五月间,草长莺飞,春意盎然。如今的宁国府里是样样顺溜,贾敬在大简书院带着孩子们日日读书,神清气爽,越发显得鹤发童颜。贾珍跟着忙得不休,但见老子身体康健,家里家外又井井有条,外头的田庄铺子风调雨顺,生意兴隆,心中便十分畅怀。又因着秦可卿的日子过了,贾家一门荣耀,官媒们便频繁上门来,正经打听贾蓉之事。

贾蓉现今有个龙禁尉的虚职在身,又入了国子监读书,将来还要承爵宁国府,虽是续弦,媳妇家世也不能太简。贾珍与尤潇潇两个来一份收一份,再拿帖子细细瞧了,只见除了几家子门户尚可,可惜送来的都是庶女,剩下的多是攀高之亲。虽是要低头娶媳妇,但也不能太过。贾珍看了很不满意,便道:“你寻常跟着那些夫人出去坐坐时,倒是瞧着谁家姑娘好,咱们不妨先去探探信。”尤潇潇听了,笑道:“虽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但这事也得问问蓉儿自己……”贾珍听了,知道她自谓继母,怕是插手太多,反不讨好,于是劝道:“你嫁来这些年,还这般生分做甚?蓉儿又不是不知好歹的孩子,他才多大,能瞧出什么。你替他做了主,心里只有感激的。”尤潇潇听了,不好再拒,况且这长子媳妇娶不好也是祸害,少不得自己受累于是应了。因说到贾蓉,贾珍又想起惜春之事。姑娘虽是年纪小,但也得早做打算,细细多挑些,才能选个好人家。尤潇潇点头道:“女孩儿不比男人,一辈子的大事自然要更慎重。”贾珍此时才自悔原先交往的都是纨绔,那些家子里的孩子都是蒙着祖荫过活,少有出息的,心里也甚着急。尤潇潇瞧着,反安慰他道:“姻缘也有几分天注定,横竖妹妹还小……”

二人正说着话,只见银蝶从外头笑容满面的进来道:“大奶奶,薛家派人来了。”尤潇潇略一想,便明白了,问道:“可是你二姨奶奶那边有事?”银蝶笑道:“正是,薛大爷打发人来跟奶奶说,二姨奶奶有喜了。”尤潇潇听了,十分高兴,一面吩咐去库房里拿些药材,一面叫人赏了银子,又嘱咐道:“你出去说,我得空儿就去瞧他们奶奶。”银蝶应了是,笑着走了。贾珍听了,在旁眉头一皱,想那尤二姐刚嫁过去几个月就有了身孕,自己这头却依旧毫无动静。他子嗣单薄,只有贾蓉一子,按说妾侍不少,后来也没见得谁再生下一儿半女。尤潇潇锁了库房出来,见贾珍若有所思,笑道:“大爷想什么呢?”贾珍见她喜气盈腮,心中倒有几分可怜她,只胡乱应付了一句,说要出去,晚上不必备饭。尤潇潇知道他改过了,现今从来不管他外事,只应了一句好,便不肯多言。

却说贾珍只带了心腹小厮,出了门竟是往张友士府里去了。他不是拿糖捏醋之人,虽是自贾敬一辈起只得自己一个,就知道老辈子的子嗣上也是艰难,只是自己跟先头夫人成了亲就有了贾蓉,这些年眠花宿柳如何就没了动静?不由心里生疑,要寻大夫好好瞧瞧。

张友士原先闲云野鹤,虽是医术高明,也只是在几个高门大户里串的,自从医好了林如海,便得了一封举荐信轻而易举进了太医院。供奉宫里的贵人们虽是辛苦些,但体面尽有,也算有得有失。这日正好是休沐,听见贾珍来访,忙迎出来笑道:“贾大人有何事,只管招呼一声就是,还劳烦亲身跑来?”贾珍也知他如今授了官衔,不能同以往相待,自然也十分客气。二人坐下,未待茶来,贾珍便开门见山将苦恼一一道出。张友士听了,心里倒佩服他坦荡,不同旁人家,有了这事便是催逼夫人云云。于是带到后室,正经诊脉,又问了日常饮食等,贾珍自然一一如实答了。

张友士细细评判了一会儿,方笑道:“贾大人不必过虑,依照学生来看,万事无忧,只是凡事讲究个缘分,只等等看吧。”贾珍是聪明人,连忙拱手谢过,正要奉上红纸礼金,张友士却推拒道:“贾大人慧眼,举荐学生给林大人,已经是大恩,现今又这般,岂不是折煞学生?”贾珍听了,不好勉强,只道闲时常往府里走走,吃酒听戏都便宜。张友士也知道是结交的意思,连忙应了。

却说尤潇潇见贾珍出门,自己歇了一会儿也无事,索性就往薛家去瞧二姐。开箱子装了些给小孩儿做衣裳的料子,因怕二姐胃口不好,连忙又带了些清爽的吃食,果子蜜饯等等。又吩咐银蝶多带些银子。主仆两个便收拾了出门。

因着过了年尤潇潇就流水儿般忙碌,除了成亲那日到了一趟薛府,这还是第二回过来。头回虽是满院子布置得喜气洋洋,但因着匆忙搬就,处处也不甚讲究,如今再来瞧,竟是花木葱茏,整洁如新。尤潇潇边走边赞,薛家婆子也殷勤相待。到了垂花门,见着尤二姐竟是专门出来迎接,尤潇潇忙道:“你还不歇着,倒是混跑什么!”尤二姐面上一红,旁边侍候的婆子笑道:“姨奶奶不知道,咱们大奶奶的胎过了三月已是坐稳了!”尤潇潇听了,免不得在心里细算,尤二姐跟着薛蟠成亲也不过才三个多月,这岂不是成亲那几日就有了喜?想着原著里尤二姐就是个好生养的,说不得这一胎也是个儿子。说起来尤二姐也算是有福气的,虽是薛姨妈先头瞧不起媳妇家世,但现今见着连孙子都有了,二姐日子定是好过的。

尤二姐含笑接了姐姐进了内室,银蝶将带来的包袱捧盒交给那婆子收好。尤潇潇刚坐下来,只见香菱亲自倒茶来,忙笑道:“香姨娘快歇歇,不拘让那个孩子过来就是了。”香菱憨憨一笑,也不言声,知道她们姐妹有私房话说,拿着茶盘子就退出去了。尤潇潇心中正感叹,尤二姐笑道:“姐姐刚捎了好些药材与我,现今又拿这些来作甚?”尤潇潇笑道:“都是给外甥用的料子,全拿的松江棉,你打发人裁了小衣给他穿,细密柔软,极舒服的。”然后又问道,“胃口怎么样?怕是你不舒服,拿了些家里腌的果子,干干净净的,有梅子梨子,还有些九月仙,酸甜适口,闲时你留着当零嘴吃。其他的,若有什么想吃的,打发人去找我就是。”尤二姐听了,忙道:“大爷与太太对我极好,凡事都周到。”尤潇潇见她面色红润,衣裳首饰鲜亮,知道所言非虚,也就点点头。听说薛蟠这些日子不出去闲逛,正经做事起来,便道:“大爷可是要做爹的人了,看来你平日也劝得好。”尤二姐一笑,说道:“还不是姐姐教我的?”声音又压低些:“家里银子其实不甚多了,我跟着大爷说,将来孩子们成家立业的,可不是样样要花钱?坐吃山空的可怎么办?大爷现今疼我,自然也能听进去。”尤潇潇听了,忍不住笑了,尤二姐是吃过穷日子的苦,有她提着,正好。因又问起香菱之事来,尤二姐说道:“我正巧有了孕,香菱妹妹正侍候大爷呢。”尤潇潇沉吟了一下,道:“你们姐妹两个一起服侍大爷,好歹有个臂膀,将来再有个把外来的也就不怕了。”尤二姐明白,忙道:“姐姐放心,我跟香菱妹妹处得和睦,她闲时喜欢作诗,还说要教我呢。”尤潇潇听了,知道这两个其实都是天真烂漫之辈,只要薛蟠不出幺蛾子,以后日子也算是平安,于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因到了薛家,便也要跟薛姨妈见礼,打个招呼,前头是婆子说太太有客,请着姨奶奶先往大奶奶处坐坐。过了一会儿,薛姨妈贴身大丫头同喜亲自过来请尤潇潇过去,尤二姐本要陪着一起,同喜忙道:“大奶奶你快歇着!太太说了你不必拘礼。”尤潇潇见薛姨妈果然是疼媳妇孙子的,笑了笑,跟同喜一同到了内室。薛姨妈脸色不甚好,但见了尤潇潇也十分客气,笑道:“倒是烦得姨奶奶过来,大奶奶事事都好,姨奶奶也放心。”尤潇潇也笑道:“正是亲家太太照顾得好,二姐那个娘着三不着两,幸亏有了亲家太太拿她做闺女一样的疼,我当姐姐的,心里自当感激万分。”薛姨妈与王夫人虽是姐妹,本性却是慈软,听得尤潇潇这般说,也道:“姨奶奶说哪里话,这样客气起来。”尤潇潇笑着说了两句别的,又道:“有句话虽是不体面,但我也得央求亲家太太,二姐她娘若是要来瞧二姐,放着进门坐一会儿就是了,万万不可留宿留饭。再有纠缠,只管打出去。”然后又道,“我虽是打发人去说了,只怕她不懂事,倒扰得府上不安。”薛姨妈听了,叹道:“姨奶奶这话虽是偏了我们,但好歹是大奶奶的亲娘……”一语未了,尤潇潇知道尤老娘定是跑来当丈母娘抖威风,她是不顾头不顾脸的泼皮妇,薛姨妈哪里斗得过她,于是皱眉道:“倒是让亲家太太为难了,此事交给我罢。”二人说着又闲话了两句,尤潇潇便是要告辞。薛姨妈忙道:“姨奶奶好容易来了,天又晚了,跟大奶奶一同吃了饭再回去。”尤潇潇正要推辞,只听外头争吵起来,里头夹杂着薛蟠的叫声,隐约有女子哭泣声。薛姨妈脸上露出凄苦之色,顿时拘束起来,道:“让姨奶奶看笑话了。”尤潇潇却怕尤二姐吃亏,直接撩了帘子走出去。

外头正是热闹,薛蟠、宝钗、尤二姐、香菱都在,薛蟠脸红脖子粗大嚷大叫,众人都在劝,宝钗脸上隐约有泪痕。尤潇潇喝道:“还不快把你们大奶奶拉开!”婆子丫头们见着主子闹,正慌了手脚,听了吩咐,连忙将尤二姐接到一旁椅子上先坐下。薛蟠见了尤潇潇,收了嘴脸,倒是恭敬叫了一声:“大姐姐来了。”宝钗也勉强打了一个招呼。尤潇潇瞧着,恐怕是与宝钗有些关系,深知此是她们家事自己不好插手,只道:“二姐你现在身子重,回房去。”尤二姐不敢不听,香菱机灵,搀着她往内室走。薛姨妈在屋子里也没出来,尤潇潇想了想,反正二姐一切平安,自己正好回去罢了。

却是薛蟠先嚷道:“大姐姐又不是外人,留下评评理!”宝钗脸色一变,尤潇潇听了这话既不好走又不好留,正尴尬着,薛姨妈在屋子里听得儿子声音,自己也正是没主意,索性咬咬牙也走出来,请了尤潇潇进屋来,宝钗自然跟着。丫头送了茶来,薛蟠不好进去,气哼哼的坐下,且不说话。

薛姨妈先叹道:“蟠儿说的也是,姨奶奶帮着出个主意吧。”宝钗在旁只低着头,尤潇潇倒不好撇得干净,只道:“不知亲家太太何事烦恼?”薛姨妈瞧了一眼女儿,忍不住流出泪来:“姨奶奶也知道,西府里她姨妈接宝钗过去住,也是想着结亲的意思,谁知道宝玉那个不成器的,跟着袭人做出那种事体来,我……”尤潇潇这才知道袭人事发,也不知道哪个丫头吃了醋去告的事。只是这富豪公子家在成亲前放两个房中人也是常事,薛家为何容不得?正奇怪着,薛姨妈擦了擦泪又道:“若只是这样倒也罢了,卖了打发了都行。可是那袭人如今验出来有了身孕,她姨妈的意思是总归是自家骨肉,便是要送庄子里先生下来。”尤潇潇不由吃了一惊庶长子如此大忌,王夫人这是要做什么?这明晃晃的打脸给谁看?真想要宝钗做媳妇,岂不是欺人太甚?于是忙问道“此事老太太可知道?”这会儿却是宝钗开口了:“老太太没说什么,只让太太做主就是了。”尤潇潇听了,知道贾母原意是想借刀杀人,大概她也没想到王夫人还想留下袭人来。

“蟠儿知道了大吵大闹,便是要他妹妹搬回来。”薛姨妈脸上露出含耻的表情来,“宝钗过了年便是及笄了,我这个做娘的可是耽误了她……”说着竟是痛哭起来。这是臭鱼烂虾都要咽下去的节奏,宝钗在旁听着,心如刀割,也呜呜的哭起来。尤潇潇见她们母女这般,有些话反而不好说出口,再看宝钗也着实可怜,于是道:“我便是多一句嘴,大爷说的也是,不如让姑娘先搬回家来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