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一日下午,晋北省安平县汽车站。
一辆中巴汽车缓缓启动,向车站外驶去。中巴车前玻璃上方贴着红色字体,字体内容是“安平——贺家窑”,这是一辆往返于县城、贺家窑乡之间的班车。
班车出站后,并未向城外驶去,而是开向了城里,班车速度较慢。
坐在车门旁的女售票员打开车窗,把头探出窗外,不停的喊着:“贺家窑啦,贺家窑啦,抓紧上车,抓紧上车。”
班车上还有空座,这是到城里划拉乘客去了。
倒数第二排右侧紧邻过道车座上,是一个戴大墨镜、灰色遮阳帽的男子,虽然这名男子坐着,但也可以看出个子很高。因为男子上半身就比周围乘客高出一截,大长腿更是斜着伸到了过道上。这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到安平县调研的楚天齐。
这次为农业税减免这个课题,司里共指出三块可选区域,一个是晋北省农村,另两个都在南方省份农村,楚天齐专门选了晋北省安平县。
……
楚天齐是昨天晚上从首都出发的,坐的是晚上十点的火车,今天上午将近十一点到了安平县火车站。在火车站吃了一碗面后,他又打车到了汽车站,买上了下午一点半通往贺家窑乡长梁村的车票,长梁村是他这次调研的第一个地点。
本次调研活动,是国家发改委三农司安排的,当时一共给出了三类调研课题。曹玉坤、裴小军分别选了农业产业园、农产品深加工课题,把最后一个课题——农业税减免落实情况留给了楚天齐。
当时一看到课题类型和调研地点,楚天齐就认定,曹、裴二人肯定不选农业税课题。因为那两个课题都是到城市调研,提供的调研地点中有省城、有地级市,最次也是城市周边郊区,唯有农业税课题是到农村。那二人一直生长在城市,肯定不愿到农村的,事实证明果然如此。
楚天齐已经看出来,常慧敏把三个调研课题分了三六*九等,认为农村条件苦,想把楚天齐发配到农村,当做是给楚天齐穿小鞋。对于楚天齐来说,这三个课题哪个都行,他都有兴趣,尤其想做农业税减免这个课题。
既担心常慧敏中途变卦,也为了不至于让曹、裴二人为难,楚天齐当时才玩了一招欲擒故纵,选到了最中意的课题。
当时常慧敏以为给楚天齐成功穿上了小鞋,离开会议室时,那是趾高气扬,应该还暗哼着小曲。裴小军、曹玉坤自认为提前挑了课题,做事不够厚道,还对楚天齐颇有歉意。但他们又何曾知道,最得意的其实是楚天齐,当然他也间接帮了裴、曹二人的忙,只不过常慧敏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
想到那天的事,楚天齐不禁好笑。如果常慧敏要是知道上了自己的当,既让自己选到了中意题目,又帮着实现了调研想法,不知该气成什么样了?肯定又是一通“连珠炮”。
“哈……”楚天齐不由得打了一个大哈欠,昨天实在没睡好。
昨天来安平的时候,本来想着好好睡一觉,可是同车厢大哥鼾声如雷,根本就难以入睡。而且那位大哥长的特胖,打鼾是肯定的,楚天齐也没办法。在中途的时候,他还专门大声咳嗽,想着把对方弄醒,自己好趁机睡着。可那位大哥要么一切照旧,要么翻个身继续睡,中间顶多有十来秒不打鼾时间。更好笑的是,今天快下车的时候,那位大哥醒来了,对楚天齐说:“兄弟,看你眼窝发黑,好像没怎么睡吧?你太客气了,其实我不怕打呼噜。”楚天齐真是哭笑不得。
“叮呤呤”,忽然响起的铃声,打断了楚天齐的思绪。
拿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楚天齐接通了电话:“老叔。”
手机里立刻传来徐卫华的声音:“天齐,到哪了?一个人出门在外,农村条件又艰苦,千万要照顾好自己。你的调研工作离不开当地政府支持,一定要搞好团结,要让他们成为你的助力,而不能变成障碍。”
“老叔,我在班车上。您放心,我一直生长在农村,到农村就跟到家里一样,能有什么不适应?至于和当地关系,您尽管放心,我知道轻重。”说到这里,楚天齐压低了声音,“老叔,不说了,别人都看我呢。”
“好,不说了,照顾好自己。”再次叮嘱后,手机里没了声音。
楚天齐苦笑着摇摇头。其实老叔这几天已经嘱咐了好几次,昨天在自己去看老爷子的时候,还专门嘱咐过相同的话。他知道老叔是为自己好,是对自己关心,但现在简直把自己当成了小屁孩,长期这样下去可不行,自己非被惯的能力退化不可。等以后找到适当机会,一定要当面和老叔讲说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
就在楚天齐脑子走神的时候,车外一个身影的出现,打断了他的思绪。
车外路边站着一个长发男子,该男人背对着汽车方向,在班车经过时曾经回头瞟了一眼。
在楚天齐注意到该男子的时候,只看到了对方的少半个侧脸,他觉得那个男子特像一个人。等他想要继续一看究竟的时候,班车已经走开,只看到了那个男子的后脑勺。
会不会是他呢?他怎么在这儿?他来这里干什么?一个个疑问涌上了楚天齐脑海。想了好长时间,楚天齐也没想明白。
在转悠一大圈后,班车拉满了乘客,满满当当一车,这才从环城路驶出县城,开往贺家窑方向。
由于过道上也站了人,楚天齐只好收回长腿,蜷曲在座位间,虽然这么着有些憋屈,但也别无他法。过了一小会儿,他也适应了,在车辆的来回摇摆中,在人们“嗡嗡嗡”的说话声中,还眯起了小觉。
尽管基本能够感觉到班车在路上的走走停停,但楚天齐也确实睡着了,还进入了梦乡。梦里出现了好多人,有以前交往的,有现在刚接触的,有男有女,有朋友也有对头,可每个人却又都不清晰,似是而非。梦中的场景似乎出现过,又像是并未发生过。
就在楚天齐正极力辨别这些人和事的时候,耳轮中一声尖厉的刹车声响起,他醒了。
晃了晃头,直起身子,楚天齐向前望去。
车前有一头小牛正悠闲的横穿过马路,还边走边侧头看着身侧带轱辘的铁盒子,没有一丝差点被撞倒的畏惧。
收回目光,楚天齐才注意到,班车过道里已经空了,还出现了空座。
待那头牛完全出了视线以后,司机又重新启动,班车继续向前驶去。
刚才眯了一大觉,楚天齐感觉困意消失殆尽,这才注意到,双*腿都麻了。便赶紧把腿伸到过道上,轻轻活动着。渐渐的,双*腿恢复了知觉,还有些酸疼。他不再睡觉,而是把目光投到了车窗外。
公路下面的农田里,是正在劳作的农民,有的在翻地,有的在打地里的茬子,有的在摊开农家肥,看来已经准备种地了。
楚天齐特意注意过,昨天就是谷雨。俗语说“谷雨前后种瓜点豆”,也有“清明前后种瓜点豆”一说,但北方相对要晚一些,应该是五一前后种庄稼。
“滋……”,刹车声响过,班车停了下来。
车门一开,上来了两名年轻男子,两人都穿着花色上衣,深灰色裤子。红花上衣男子留着带卷长发,蓝色上衣男子留着大光头,两人都戴着大墨镜。
“这不是卷哥和光哥吗?”一个穿灰色运动装的男子站了起来。
卷发男子一步跨上前去,在灰衣男子头上拍了一下:“二柱,别他妈喊外号,叫大名。”
灰衣男子“嘿嘿”一笑:“习惯了,习惯了。”
卷发和光头男子坐到了座椅上,他俩位置正好在楚天齐前排,与二柱是同一排,只隔着过道。
班车继续启动了。
由于离的近,三人谈话内容正好都进了楚天齐耳朵。前面说了好多,都是胡吹乱侃的事,楚天齐不感兴趣,后面说的内容引起了楚天齐注意。
二柱:“你俩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干什么了?”
卷发:“昨天回来的,到老六那耍了半夜。”
光头:“要地,凭什么没我们的。”
二柱:“你俩种地吗?多少年不种了?村里能给你?”
卷发:“屁话,老子是村里人,凭什么不给老子地?”
光头:“种不种地是老子的事,该老子的必须给。”
卷发:“谁还怕钱多扎手?”
光头:“就是,他要不给的话,老子就……”
卷发:“别说了,小心让人听去。”
经过一提醒,光头果然不说了,卷发和二柱也闭了嘴。
不多时,班车又到了一个村子,停了下来。
卷发和光头站起身,向外就走。
二柱说了话:“哎,还没到你们村呢。”
“知道,我俩先去耍两天,你去不?”卷发回头一龇牙。
二柱摇了摇头:“不去,我可不会。”
“怕老婆玩意。”光头“嗤笑”一声,拉着卷发下车了。
看着那两个花衣男子背影,楚天齐不禁犯了嘀咕:要地?要什么地?
本想找二柱打听,又担心令人警觉,楚天齐只得做罢。
又走了十多分钟,前方路边村牌上出现了“长梁村”三字。楚天齐拿出座椅下挎包,正好班车停住,便走下车去。
一个人迎面小跑过来,边跑边喊:“你是楚教授吧?欢迎楚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