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十一当晚对兰娘抱怨起了那不入流的小官是有多胆小怕事,不曾注意夏荷趴在他们夫妻两个门口偷听呢。得知婚契果真没有被作废,夏荷安了心。又听张十一说要等李慕回来好好求求他,让李慕写个和离书,夏荷在门口做了个鬼脸,心道是,他不会让慕哥放手的。
他还想着跟李慕过一辈子呢。
夏荷连蹦带跳地回了屋,一扫心底的阴郁,在自己床上打了个滚。忽然,他坐了起来,想将自己现如今的心情也写在纸上,给李慕送去。只可惜他现在手中并没有现成的纸笔,就算是写了,也没有什么人可以帮忙,给他带到庆阳去。
夏荷只好又把李慕的三封信从枕头底下给掏出来,就着月光,又看了一遍。月色浅淡,夏荷使劲儿眯着眼睛也看不清,幸而他已经挨个地将这纸上的每一个字都牢牢地印在心底了,甚至包括李慕书写出的每一笔画。
他“看”完了一遍后,抱着三封信,沉沉地睡了过去。
梦中,李慕款款前来,将夏荷给揉在了怀里。
夏荷第二日一早起来,继续伺候他的玉米地了。
幸而这晚落的十多天种似乎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这壮壮实实的苗子,还是蹿成了人高的竿子,这回,夏荷可亲眼瞧见它们结果了。
到了收玉米的那天,张家三口人都没有去做别的工,而是留在了家里。玉米棒掰下来,清一清外头的几层皮,兰娘挑出几根来,道是:“今晚上便吃这个吧。”
“娘,我要吃水煮的,鲜玉米水煮肯定嫩!”夏荷道是。
“行,咱们就吃水煮的。”兰娘笑道是。
夏荷将玉米都摞成堆,两种玉米分别搁在两旁,而后在心底里算着种玉米的要求,琢磨着回头该落笔了。
盘算完了后,夏荷特地挑了最粗壮的一堆,道是:“这些留种。”又挑了一些好的,道是,“这些给李家送去。”
“哼,胳膊肘往外拐。”张十一道是。
夏荷想了想,又挑了一小堆出来:“这是周家的。”
“……”张十一说不出话了。
夏荷便笑了起来:“我明日给送去。”
“你这是敢出门了?”张十一问道。
夏荷憋了半晌,道是:“有什么不敢的?”声音却是小了许多,并没有他话语中该有的坚定。
不过,早晚他也要迈出这一步。夏荷瞧着这些玉米,他还要将自己琢磨出来的法子送到梁京上去呢,总不能一直在这小院子里闷着吧。
张家没有车,这院子建的又偏,连个邻里都没有,还是张十一去镇上上工的时候,租了个小板车来,将那两堆的玉米堆上去,绑好了,要夏荷去送。
兰娘瞧着这样子,还特地问:“当家的,你跟夏荷一块儿去吧。”
“哼,他能耐着呢。”张十一摇摇头,不肯。
夏荷也没指望上张十一,自己一撸袖子,推着车,走了。
先是去的周家,算起来夏荷还没到过周家几回呢,那家人大多也不认识他。只见一个秀气的青年上了门,说他是冬梅的弟弟,周家人神色古怪了一下,紧接着却又恢复了热情,还想留夏荷一坐。
夏荷忙摇头:“不了,我还要去给我二姐夫家里送玉米呢。”他嘿嘿一笑。
这周家人心想,你那二姐夫,不也是你夫婿么。不过他也只是想了想罢了,瞧着地上圆滚滚又饱满的玉米,周家人刚收了人的东西,也不会去打人的脸,只笑道是:“那至少喝杯茶吧。”
“我还要在天黑前赶回家去呢。”夏荷推辞。
周家人只好客客气气地送夏荷走了,一转头,对冬梅笑道是:“你这弟弟可真是个好的,这么惦记着他姐姐呢。听说这玉米是在庆阳买的,跟咱们这儿的可不一样,走,咱们煮点儿尝尝去?”
夏荷推着小车,感觉自己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中午就赶到了安乐村。许是因为他穿着男装,这村子里的人,硬是没谁能认出他来,见一个有三分眼熟的青年,推着车往李家走,只以为是李家买了什么东西,人家给送过来了。
倒是来开门的林婶,一眼瞧出了夏荷:“夫……”刚想喊夫人,她又把那称呼咽了回去,想改口,不知道叫什么才好。
夏荷咧嘴笑:“林婶你喊我名字便是了。”其实叫什么老爷、夫人,才是奇怪的吧,林婶又根本就没卖身给李家,不过是被李家收留了,才这么叫罢了,在这个小村子里,其实显得十分突兀。
只是因着林婶的疯病,李家人都顺着她的意思来,才由着她叫。夏荷一直听着别扭,此时终于能让林婶改了,心里头可舒坦了。
林婶倒是犹豫了半天,才试着喊了一声:“……夏荷……?”
“哎!我来送玉米啦,我们家刚种的,还有从庆阳带回来的那种粘的呢!”夏荷开始夸起自己的玉米,的确是要比安乐村产的那些精实,瞧得出是好生伺候过的。
林婶忙帮把手,两个人一块儿,把玉米给卸了。
里头的金宝听到了夏荷的声音,蹭蹭地跑了出来:“姨舅舅!”
夏荷没往李家跑,这个称呼倒是林婶头一回听到,愣在了那儿,而后问金宝道是:“少爷,您怎么能这么喊呢?”
“姨舅舅!”金宝还是不爱理林婶,张开手要夏荷抱。
夏荷推了一路车,尽管他力气天生大,却也有些累。但瞧着金宝,他又不肯说累了,把金宝给抱了起来:“哎!”
“唉……这姨就是姨,舅就是舅,姨舅舅是怎么个喊法?”林婶还在那儿念叨,一路给念叨到了李老太太屋子里。
老太太瞧夏荷来了,高兴地出了门迎呢:“来,夏荷,来给老太太看看。”见金宝赖在夏荷怀里,李老太太又说,“金宝,你下来,你舅舅累着呢。”
金宝想了想,不知道是跟谁学的,倒没有往日的任性了,扒着夏荷的肩膀要下地,等夏荷把他搁下,金宝又拽着夏荷,爬上他自己的小凳子,让夏荷坐在他身边,给夏荷捏胳膊:“姨舅舅,不累!”
金宝那点子气力像挠痒痒,但夏荷也没拂了小娃娃的好意,坐在那儿,任由金宝折腾。
李老太太这才弄明白了,刚刚林婶念叨的“姨舅舅”是在说什么,也皱了皱眉:“这……金宝,怎么叫人呢?”
金宝无辜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祖母。
夏荷笑道是:“金宝还小,是我自个儿换了身打扮,怕是把他给弄糊涂了,让他叫吧,等再过两年懂事了,就知道改了。”
“唉。”一想起夏荷被紫机道人批的命格,需他整整十八年都扮作女子才行,李老太太打心底里疼惜这个小辈,叹了一声。
夏荷一瞧这架势,忙转头去喊林婶道是:“林婶,煮两根粘玉米来给老太太尝尝吧,那种软和,好咬动!”然后开始跟李老太太絮叨起这粘玉米的好处来,生怕李老太太再提起自己的事儿,说罢后,他还道是,“只可惜我本想瞧瞧,能不能结出又甜又糯的玉米的,结果甜玉米结的还是甜玉米,粘玉米结的还是粘玉米。”夏荷摇着头。
“你若是真能弄出那种东西来,怕是真能被天子嘉奖了。”李老太太笑道是,“听说那朝堂之中也有专门管种地的官,没准你还能得个官做呢。”
夏荷一听,忙问道:“那那个专门管种地的官,是不是从田里挑的好手去做的?”
李老太太哪儿能知道,只能道是:“这事儿啊,你得等慕哥儿回来,问问他才行。”
夏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不准这梁京还真有种地状元?
抱着金宝玩了半晌,又给金宝喂玉米吃,夏荷在李家磨蹭了许久,直到再不走,就没法在太阳落山前回家了,夏荷才打算离开。
小金宝抱着夏荷的手,道是:“姨舅舅,不走!”
“金宝乖,过两天姨舅舅再来瞧你。”夏荷拍了拍金宝的脑袋,只可惜两家如今相隔太远,往来并不算方便,不然他还真想天天来陪金宝玩呢。
金宝瘪了瘪嘴,还是李老太太瞧不惯了,喊他:“金宝,过来,再不听说,奶奶要给你找个先生启蒙,敲你手心板了!”
金宝吓得松了手。
夏荷倒是瞧了瞧金宝,对李老太太道是:“金宝还太小了吧,不是说,就算是那些有钱人家,也得五岁才开蒙么?”
李老太太瞧夏荷一本正经的模样,笑呵呵道是:“我跟金宝说着玩儿呢,你怎么信了?”
夏荷这才反应过来,忙推着小板车,跟身后的人家道别。
一回家,夏荷就闻到了香气。
兰娘刚做好了饭食,就等着夏荷回来呢。张十一则坐在餐桌上,瞧夏荷不顺眼,道是:“他中午肯定在李家吃了不少,现在哪儿能饿着,你做这么多,是要干什么?”
张十一话音刚落,夏荷的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
冲着自己父亲咧嘴一笑,夏荷赶紧丢下板车,冲过去要拿桌子上的馒头。
兰娘拍掉了他的手,道:“洗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