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荷早便起了,陪林婶做完了饭,端到李老太太那儿,听到前院有动静,知是李慕回来了,却连头也没抬。被李老太太催去寻李慕和李香儿来一起用饭,夏荷才不情不愿地挪动了两步,正撞见李香儿那一扑。
他便站在了李慕身后,不出声。
李慕这一见到李香儿,头一句话便是问夏荷去哪儿了。李香儿瞧见了夏荷就在自己正前头,也不躲的,抿了抿唇,往夏荷那儿瞟了一眼。李慕便回头,见到夏荷,便、立时从李香儿身畔走开了。
夏荷就看见了李香儿那带着愤恨的神色。
“母亲喊你们去吃饭。”夏荷说着,却从李慕身畔经过,“我先去瞧瞧我的玉米苗。”
李香儿便哼道:“李家的,怎么就这么看紧你的小苗,生怕我住这一晚上,把它们都拔了么?”
夏荷莫名其妙地瞥了李香儿一眼,他是不太想理她没错,但看玉米苗却是正经事。这东西谁也没伺候过,不知道该下多少肥浇多少水,一切都只能摸索着来,小心翼翼地,生怕这贵重的苗苗枯死,他一向都是每天瞧四五回的。
夏荷懒得说话,李慕却皱眉道是:“香儿,你该叫夏荷嫂子。”
李香儿不语,半垂下头,同样的动作夏荷来做就是一股子倔味儿,李香儿竟然能做出楚楚可怜的模样来。
李慕奇怪李香儿为何不肯叫,说了两句,李香儿却一幅被欺负了的样子,他也懒得再劝了,让李香儿先去找李老太太,自己去夏荷院子里,要帮夏荷的忙。
见夏荷蹲在地上拔草,李慕也撩起长衫衣摆,难得不顾及形象地蹲了下来,一手正握着一根苗的时候,忙被夏荷叫停了:“哎!你别拔我的小苗!”
李慕住手,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又瞅了瞅夏荷□□的,干咳一声,道是:“我看着跟你拔的差不多……”
夏荷闻言,不能理解地望向李慕,哪里差不多了?
他可不敢叫这个只会舞文弄墨的书生干地里的活了,忙把李慕赶到一边去,自己清理了一下杂草。这地是自己施过肥又勤浇水的,不但苗生的壮实,也实在是肯长草,一两日不清理便有杂草冒头。
李慕只看了一会儿,夏荷不说话,他就总觉得两个人之前的气氛怪怪地,想找话问道:“香儿怎么在咱们家?她昨晚住你屋了?”
“母亲心善,怕她爹打死她,就收留了她。昨个有些来不及,就让她先住我这儿了。”夏荷说道。
“那你睡的哪里?”李慕问道,其实心底里有个答案。
夏荷答得干脆:“母亲叫我暂睡你那屋了。”
李慕心头忽涌上一丝喜意,问道:“那香儿她今晚也不走是吧?”
夏荷手下一顿,闷了一阵,才道是:“是啊,不急走,一会儿吃饱了,我还得跟林婶,去给她收拾屋子去。”
李慕那一点窃喜便被扑灭了,讪讪地点头。记起来他们家是答应过张家人不与夏荷同房的,只能暗自叹息。他在书院中,读书之余同人交谈起来,或多或少地都会提及各家娘子。都是年轻人,新婚不久,各个都挂念着家中内人,李慕不多插话,心底里却如同煎茶般反复在思索,最终只得出一个结论,他着实是也在想夏荷。
夏荷清了一遍杂草,拍拍手上的泥便站了起来,就着院里的水缸舀出半瓢来一冲,冲着李慕招手,道是:“母亲该等急了,咱们快去吧。”
李老太太的确在等,一边拉着李香儿闲聊两句。倒是李香儿其实饿了,但见主人家都不动,她也不好动,生怕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先饿的是金宝,小娃儿饿了便开始哭,林婶早就热好了糊糊搁在一旁,李老太太便一边逗金宝,一边喂着。听李香儿在那里言不由衷地恭维着金宝,李老太太面子上开心得很。
但等夏荷一来,她便将这活计交给夏荷了。
夏荷有馒头垫肚子,倒是不觉得饿,先顾着金宝,没曾注意李香儿抢了李慕身旁的座位。李慕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让开,叫李香儿落了个没脸。
夏荷这一转头,看见李香儿和李慕两个人之间的空位,便施施然地抱着金宝坐下了。
李香儿昨儿个被金宝尿了衣裳,如今见这小魔头有些发怵。躲得更远了一些。
一顿饭四个人各怀心事,用过之后,夏荷便喊林婶来,打算着把家里头的一处空屋打扫出来了。李家这院子屋子太多,只有林婶一个,哪能方方面面都洒扫干净,向来是用几间屋,就打扫几间。
见这架势,李慕便问道了:“母亲,香儿妹妹这是要在咱们家长住吗?”
“老太婆许久没管事了,这一回喊她爹回去好好反省去了,先让香儿在家里住两日吧。”李老太太不紧不慢道。
李慕道是:“香儿妹妹毕竟是还没成亲的女儿家,长住在外头,对名声不好。”
“她都年过十七了,又在昨日还差一点被同财送去做妾,名声还能好到哪里去。”李老太太叹了一声,“原本以为同财家两口子不过是疼小女儿,想多留两年,却没想到他们俩是这么拎不清的,倒是我的不是了。现在只希望,这事儿别传出去,连累了咱们李家的名声。”
母子二人说话倒是没躲着李香儿——亦或许,他们其实是故意在李香儿面前说这些的。李香儿听在耳里,却如同被针扎在心上似的,暗自里把拳攥紧。
她想问李慕,你还记得咱们的婚约吗,刚要张口便又记起来,原本信誓旦旦地答应了要让自己嫁给李慕的父亲,在去提亲之后,回来冲着自己发了一通火,再也不许自己提及这件事。她现在忽然有些后悔自己非要留下的举动,不知道当初李家母子是对父亲说了什么?
李慕陪李老太太说了会儿话之后,便请辞去找夏荷了。
林婶似乎也不喜欢李香儿,给李香儿安排的住处在自己的屋子附近,靠李慕院落最远的位置,一旦李香儿要离开自己的住处去找李慕,都必须要经过林婶房前。她只是略一清些蛛网、灰尘,搬床被褥一铺,就叉着腰不动了,一副这便收拾妥当的样子。夏荷也懒得殷勤添置些什么,忽地想起了金宝有些日子没洗澡了,便喊林婶去烧热水了。
李慕找到夏荷的时候,他正坐在一张小凳子上,跟被摁在水里半分都不老实的金宝争斗。
他赶紧去帮把手,这回倒是没帮倒忙,两只手揽着金宝腋下不叫他乱动,自己也不敢动了,被金宝祸祸了不少水在衣袖上。
许是瞧着李慕满身是水,金宝反而开心了,呀呀笑了起来。
有了帮手,夏荷给金宝洗澡顺手多了,擦了擦一头的汗,顺手在金宝的小屁/股上轻拍了一下:“再叫你捣蛋!”
金宝啊地一声,回头茫然地看自家小姨。
夏荷便笑了起来。
这还是李慕今日回来,头一次见夏荷笑。
素日里夏荷还是很爱笑的,今天他却从一大早就开始板着脸,弄得李慕心底里有分紧张。这回见夏荷终于又笑了,李慕松了口气,问道是:“你是生气了么,香儿那丫头对你太无礼了。”
夏荷撇嘴:“被平白无故针对了,还不许人不高兴了么。”他自以为自己是很招人喜欢的,至少在成亲之前,邻里乡亲的,夏荷还没见着谁这么明白着地不待见他。成亲后就碰上了一个林婶,现在他知晓了点林婶的故事,带了些同情,不与林婶计较,却立刻又蹦出了个李香儿。
“是她不懂事,你莫要怪她。”李慕说道。
夏荷却忽然好奇了起来:“你这香儿妹妹可是一口一个要嫁你呢,这是怎么一回事?”
李慕皱眉,本不欲多说,瞧夏荷一脸好奇的模样,却不知为何,说出了口:“那是父亲去世后的事了,同财叔不知去哪里联系上了叔父,言说父亲已逝,他需为我的婚事做打算,替我订下了香儿。”
夏荷仍是不解:“只是你与李香儿如果是表亲也就算了,你们可是同宗同族的兄妹啊。”
李慕勾了勾嘴角,似乎这是件十分可笑之事:“你可听说过上王村?”
夏荷想了想:“就是那一处……住在山里头的村子?”
“上王村百余户人家都姓王,却只在村子里相互通婚,叔父拿那家人说事,道是同族通婚也不碍事。”李慕道是。
夏荷思量一番,摇头:“只是上王村不与外人结亲,是因为他们太穷苦啊。他们的女儿出不起嫁妆无法外嫁,儿郎也拿不起彩礼,谁会将女儿嫁过去受累?”
李慕点头:“母亲正是这么驳斥同财叔的,上王村人家不过是无奈之举,哪有仿效之理。”
夏荷点了点头,奇怪这李家叔父怎么也如此糊涂,但毕竟此人如今也是自己的长辈了,不好说些什么。正好给金宝洗得差不多了,夏荷扯过来巾子,把金宝往外一捞,立刻裹上。
没注意金宝手中握着小拳头,此时被抱高了些,正冲着李慕的鼻尖,他便立刻将拳头张开,把湿漉漉的手糊在了李慕脸上。
李慕不察觉被贴上了脸,瞧了一眼自己儿子,表情仍不外显。
金宝被这一看,忽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仿佛不是他刚刚做了坏事,而是被欺负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