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开处决妖兽驯兽师”和“洛予天成功晋升成为剑神”这两场戏，虽说是连着一起拍摄，但是由于中间为了利用环境来烘托洛予天成神的壮烈氛围，中场会出现千里扬沙挡住镜头，这很好地把沙尘前后的两场戏切割开，上半场和下半场的衔接不用考虑到天气和光线的原因，所以前后两场戏份可以分开拍摄。

顾久修今天总共有三场戏，一场补拍洛予天对峙三大剑神中镜头切换的特写镜头，另外有两场是落水的戏份和水下的戏份。

这安排足够把顾久修今天一天的行程占得满满当当。

导演拿起剧本敲了敲监视器，喊道：“准备好准备好，全员就位，侧面补光不要过爆，这场补拍‘王霸气’的特写镜头。”

顾久修有恐高症，导演等人都知道，所以补拍的镜头只是让顾久修坐在离地半米高的铁架子上拍摄。

顾久修临上场之前还在翻看剧本，倒是有几分临时抱佛脚的意思，经纪人小赵替顾久修捏了一把汗……顾久修今天这机场戏份的台词都极少，现在却不知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因为有洛予天的戏份对比在先，顾久修在完全没有台词的压力下，如果还要三番两次NG的话，那落败的局面就太明显了。

显然在经纪人眼里，顾久修今天的状态非常差劲。

经纪人小声附耳问顾久修：“大大，我这就去把提示板给你拿来，你一会儿上场偷偷给我示意个方位就好。”

顾久修却是摇摇头，说不用。

经纪人以为顾久修这又掐又算的记台词记得费劲，其实顾久修只是在心里默数台词，修长的手指还在一刻不停地掐掐算算，前一句大约30个字停顿两处，后一句70个字停顿五处。

这是这会儿顾久修盯着自己的手指算数，却是意识到另外一个问题，他茫然地抬头问身旁的经纪人：“小赵，你瞅着我这一身，会不会太干净了？”

经纪人小赵：“啊？”

太干净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今天顾大大的各种问题都这么稀奇古怪？

顾久修低头看看自己的长衫，这件长衫的后摆倒是留有些许灰渍，在镜头前倒是真像是沾了尘土那么回事，问题就出在他的手上。

这时导演催促道：“小顾，轮到你上了，主镜头是四号机。”

顾久修转头应道：“好。”

顾久修先行入场，却是在坐到半米高的台子上，先蹲下身，在地上故意把手掌蹭上灰土。

经纪人在场外看见顾久修这诡异的举动，顿时欲哭无泪得只差跟着蹲下身，百思不得其解：他们家顾大大这又是在干什么？

顾久修这个举动落在导演眼里，却是让他眼前一亮。

洛予天站在遮阳伞下，目光聚集在场中坐在铁架子上的顾久修。

顾久修坐在架子上，架子的边缘有一圈半圆形的弓起，是由透明的玻璃撑起来的，正好将他的衣服挽起一个圆弧，方便后期制作水泡特效。

等着周围的机子对准他微调角度和光圈，他独自坐在架子上，看着灰不溜秋的双手他这会儿是满意了，只是低头看着自己这双空落落的手，却又忽然想起什么。

现场工作人员早已退出镜头范围避免入镜，六台机子镜头调整完毕，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导演一声令下，时刻准备开拍。

导演接到摄像师的接连报备，场记已经走到场中举起打板牌，导演拿着对讲机清嗓子：“好，来大家准备——”

这时，顾久修冲着场外的工作人员举起手。

站在场外的经纪人小赵登时心头一跳，就怕顾久修一上场就掉链子。

导演从监视器前抬起头，高涨的情绪被顾久修这声临时叫停，浇灭了两分：“先停停停，怎么回事？”

顾久修不解地问道：“代替红骷髅的道具呢？”

在场所有人包括编剧和导演在内，估计不会有人比顾久修对这场景更为熟悉。脑海中的画面仍然历历在目，在这之前，红骷髅被美人鱼一箭贯穿头颅，从高处摔下来摔得粉身碎骨，顾久修伏地捡回红骷髅的残骸，兜在怀里紧紧抱着。

若非红骷髅战败，“王霸气”倒也不至于如此狼狈，满身尘土，双手灰脏。

听顾久修要道具，导演当即“靠”了一声，这一声“靠”当然不是对顾久修发火，他操起对讲机吼道：“道具组死哪去了！全剧组都在等你！！”

听到导演的咆哮，场外当即有个人火急火燎地跑进镜头里，那人塞给顾久修一只绿色娃娃，顾久修接过来一愣，当即有些哭笑不得。

手里的娃娃做工粗糙，通体青草绿，还贴了数个醒目的黑色十字标志，显然是临时拿来凑数的道具。

顾久修脸上虽在笑，心里却是涌起阵阵酸涩。

掀起自己的长衣下摆，顾久修将娃娃裹在自己怀里，衣摆包裹，微微鼓起的一坨，顾久修抓紧衣服的手指微微用力，可如今不管他如何用力抓住，却再也等不回来红骷髅的身影。

红骷髅磨牙扭头发出的“咔擦”声响如在耳边，却渐渐淡出耳际。

***

“第xxx幕第一场，补‘王霸气’特写镜头一……Action！”

这一幕，洛予天孤身从一片迷雾中踏尘而来，洛予天俨然已成为剑神，然而“王霸气”对洛予天也从心存希望转向绝望，“王霸气”自以为能够得救的目光，迎来的却不过是洛予天的冷眼不理。

在这一刻，“王霸气”才终于意识到：原来他之于洛予天的利用价值，在洛予天成神的这一刻便已经消耗尽了。

亲身经历过这一幕的顾久修，要他重现当时的场景并不难，难的是如何抑制心中加倍的钝痛。

顾久修当然记得那时候看见洛予天走出迷雾之时，他尤如看到希望的曙光，可是就在洛予天冷眼扫过却无动于衷的目光里，顾久修心中的侥幸之光瞬间熄灭……

监视器的屏幕前，只见顾久修那一双圆润水亮的眼睛有那一瞬间仿佛有亮光划过，却也只是流星划过的刹那间，流星陨落，眸中的光亮逐渐黯淡下去。他的眼睛仿佛会说话，此时正诉说着失落，乃至绝望的情绪。

末了，顾久修抿着薄唇轻轻发颤，抱着兜前“红骷髅”的双手不自觉地用力，修长的手指关节处泛起条条经络。

“Cut——！”

顾久修还未收回内心溢出的情绪，就听导演举着大喇叭吼道：“保持这个状态，接拍第二个镜头！五号机上升机位镜头下摇30度，拍人物近景！四号机镜头前推——对，诶停！我叉你后退回来五公分！好停停停！其他机位保持不变！”

场记小跑进场内：“第xxx幕第一场，补‘王霸气’特写镜头二，Action！”

第二幕，是“王霸气”看着洛予天奚落嘲笑三大剑神的场面，心头愈发悲凉：到头来，他不过是洛予天报复之路上所牺牲的一块小小垫脚石，如今洛予天已经达到目的成功晋升为剑神，他之于洛予天也不再有半点价值，丢弃他这一枚弃子，对于洛予天而言，亦是未曾有半点“弃之可惜”吧。

摄像头接着开拍，顾久修还未收回刚才的情绪，此时所幸便由着内心的负面情绪奔涌而出，却又在即将溃堤的那一刻，死死堵住心里渴望宣泄的情绪。

说白了，这场戏就是考验演员如何卖惨，既不能让观众生出尴尬癌，却又要让观众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主角内心已经到了崩溃的地步，显然“王霸气”在此时对洛予天的感情再度升华到一个极端的至高点，嚎啕大哭，歇斯底里，这些程度都不为过。

演员要做的就是引导观众与主角“感同身受”，俗称虐心。

此时此刻，在特写镜头前，只见顾久修满目苍凉，发白的嘴唇也禁不住颤抖，齿白咬住薄唇极力隐忍，就在摄像机前和监视器前的所有人都心潮澎湃地期待着，期待着顾久修接下来会是爆发出怎样的情绪来时，顾久修却在这时——惨然一笑。

看到顾久修的惨笑时，镜头前的所有人皆是一愣！

顾久修这般“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的转折，让在场所有人都始料未及，这一笑，包含了对自己的嘲笑，亦包含了对洛予天的失望透顶。

片场众人从惊讶中晃过神来，却发现有一股无来由的烦闷感顿时闷在他们心头，内心一窒，无法发泄，无处发泄。

就如同压城、却不摧城的乌云，久久压在心头，却又久久挥散不去。

顾久修内心积压的委屈、埋怨、失望、怨恨……所有情感，最终只是付诸于这惨然一笑之中，包含的却是“王霸气”对洛予天最热烈的感情，即使被欺骗，被利用，被玩弄于鼓掌之间，他却早已缴械投降，如今又要如何翻身，只是落得个无可奈何的下场罢了。

“王霸气”对洛予天报的是何感情，只有顾久修清楚，因为顾久修无需假装，心里同样会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