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淑芳和贺建国商量,定在这周的星期日请客,为了不出现妻子一个女性不好意思上桌吃饭的情况,贺建国笑请答应做客的老同学和结拜兄弟携妻同行。
这日一大早,贺建国去买了四十个刚出锅的白面馒头,去供销社打了十斤散酒,奔走好几家邻居,好不容易才凑齐两张大方桌和二十把椅子摆在堂屋里,又借了足够的碗筷,然后就和齐淑芳在厨房里忙活起来,该泡的泡、该洗的洗、该剁的剁、该蒸的蒸……
“哎,建国,你把草鱼杀了吧,一会儿炖上。”
“好嘞!”
过了一会儿,齐淑芳又想起来了,“那块野猪五花肉泡了一夜,我捏了捏,已经发软了,切成大块炖上,可惜少了花椒大料,供销社也买不到。”
“等我回去托人买点给你寄来,我们的供应品里有。”没有调味料,佳肴确实失色。
齐淑芳眉开眼笑。
“咱家就一口锅,不够用,先把该炒的菜炒好了,把该炖的菜炖好了,等蒸风干肉的时候一块放在箅子上就不怕凉了。今天准备的菜多,得蒸好几锅。”
夫妻两个忙忙碌碌,有说有笑,一点都不觉得疲累,直到有人叫门。
“哈哈,建国,我说请你吃饭的,没想到你先请了我们!”一听这声音,齐淑芳就知道是赵爱国来了,放下泡发后正在搓洗的干豆角,齐淑芳和贺建国出了厨房。
齐淑芳招呼道:“赵大哥,赵大嫂,快请屋里坐。”
“我是头一个吧?”赵爱国问,见贺建国和齐淑芳点头,他笑得特别开心,用力捶了贺建国的肩膀一下,“我就知道没人比我来得更早。”
齐淑芳看了一下手表,才九点,听到贺建国问道:“我说十二点来就行了,怎么这么早?”
赵爱国眉毛一扬,“哪能让弟妹一个人做那么多人的饭菜?我爱人提醒我早点过来帮忙做饭。”赵爱国第一个积极响应贺建国的邀请,带上了妻子白英红。
白英红看起来比齐淑芳大三四岁,细条条的身材,白嫩嫩的皮肤,鹅蛋脸带俩小酒窝,有些腼腆,眉毛弯弯的,笑容却很甜,轻声细语地对齐淑芳道:“你是叫淑芳吧?需要我做些什么?今天来叨扰你们,真是不好意思。”说着,递了一个小小的布口袋给她。
“哪能让客人动手?这是什么?”齐淑芳盯着塞到手里的布口袋。
赵爱国笑着代替妻子回答道:“擎等着吃喝?哪个好意思,现在的日子可都不好过。弟妹,我爱人手艺好得很,炖得一手好红烧肉,就叫她和你一起忙活吧,让她在屋里坐着看我们大老爷们说话她才不好意思。”
“有建国……”呢!他手艺特别好……
齐淑芳还没说完,就被赵爱国打断了,“我说弟妹,我来了,难道还叫建国下厨做饭?叫他和我说话,你们忙去。君子远庖厨,哪有男人做饭的。”
“对,对。”白英红用力点头,推着齐淑芳一起进了厨房。
齐淑芳想了想也不错,家里的客人来了,作为一家之主的贺建国确实不宜留在厨房,虽然她很想让贺建国做饭啦,但是得顾忌着别人的想法。
她顺手打开沉甸甸的布口袋,发现里面装着白米,约有二斤重,“赵大嫂,你这是……”
“这是我和爱国的口粮。你叫我英红姐就行了,我有自己的工作,也有自己的工资,可不是爱国的附属品,非得冠着他的姓让人喊嫂子。”
贺建国跟齐淑芳提过,白英红是大学毕业,分到县政府做会计,工资比赵爱国还高。
这几天经过贺建国的讲解,齐淑芳发现他的结拜兄弟有工人有农民,有富裕的,也有贫困的,但他的高中同学无一不是正式工作者,配偶也绝大部分都有工作,真应了那句话,凡是能进工厂、能进机关单位的,要么有真本事,要么有后门,其中以真本事居多,中专、高中、大学毕业,国家都会分配工作,分配到各个行业。
白英红解释完,听齐淑芳改了口,紧接着指着布口袋道:“淑芳,你可别推辞,你要是不收下来,我和爱国就不好意思在你们家吃饭了,以后也不敢来了。”
“那好,英红姐,我就收下了,咱们晌午熬大米粥。真是不好意思,请你们吃饭,还得你和赵大哥自带口粮。”齐淑芳打定主意等他们离去时在还的布口袋里装块风干肉,在决定请客吃饭的时候,她就没想过收礼。
“你们准备这么多白面馒头,配大米粥正好。”看到案板上的食材,白英红脸上的酒窝更深了一点,眼里的笑意更浓重了一点,麻利地干起活。
齐淑芳以为只有白英红和赵爱国自带口粮,没想到赶在十点前,其他人接二连三地携妻过来,都说要让妻子帮忙做饭,也都或多或少地带了食物,有米、黑面、玉米面、红薯干面,有馒头、煎饼、窝窝头,有的拎了一块五花肉,有的送了七八个鸡蛋,有的拿了一捆韭菜……
最奇怪的是有人送了一团浸着花生油的棉纱,油光光,香喷喷。
这是干什么用的?
满头雾水的齐淑芳怕泄露自身的无知,没敢问,随手把棉纱放在不用的空碗里。
不过,贺家的菜单因此而更加丰富了,五花肉切块,请白英红出手做了红烧肉,韭菜和鸡蛋混在一起弄个韭菜炒鸡蛋,豆腐就做豆腐菠菜汤。
“哎呀,淑芳啊,你可真舍得,舀这么大一块猪油。”
说话的是沈大妞,她丈夫是贺建国的结拜兄弟詹仁喜,排行老大,是贺建国小学、初中的同学,同时也是贺楼大队的社员,全家都以务农为生。沈大妞也是贺楼大队的,是沈二蛋的堂妹,沈要武的姑姑,算是和淑芳最熟的人。
齐淑芳笑道:“难得大伙儿都来了,请大伙儿吃顿有油水的。”
沈大妞吞了吞口水,不说话了。
谁不想吃顿油水足足的?就是没带孩子过来,沈大妞觉得很可惜,想出门去叫自己家的孩子过来蹭饭,见到这么多城里人都在,实在不好意思。
齐淑芳看在眼里,没有吱声。
在饭菜快做好准备上桌的时候,又发生了一点小插曲。
霍剑锋被人绊住了,来得比较晚,贺建国带齐淑芳迎接跟他们夫妇时,齐淑芳和霍剑锋的妻子周国红打个照面,两人顿时面面相觑,神情尴尬异常。
为啥?因为里她竟然是齐淑芳逛百货商店时和齐淑芳发生矛盾的漂亮售货员!
“怎么了?”霍剑锋和贺建国看出了不对劲儿。
周国红抢先笑道:“没什么,就是见到淑芳觉得很亲切。”
“我看到嫂子也觉得亲切。”对方不愿意提,齐淑芳也就顺势遮盖过去了,等客人走了再告诉贺建国,她没打算瞒着自己的老公。
周国红对齐淑芳的不满稍稍减轻了一点,今日再见齐淑芳,她觉得对方好像比以前更漂亮了,漂亮得让人嫉妒。她不想让丈夫知道自己上班时对待农村顾客的恶劣态度,尤其是贺建国的老婆,估计对方也不想让贺建国知道她粗俗的一面。
这些年,周国红可没少听自己公爹和丈夫提起贺建国救命之恩,前天贺建国来邀请他们做客,丈夫立刻就装了十斤白面和十斤米准备送给贺家,还嫌给少了。
看到满满两桌菜和热乎乎的大米粥、白面馒头,周国红的不满已经化为乌有。
真香啊!多久没见过这么多肉菜了?一样、两样、三样……周国红心里数了数,四素八荤十二个菜,都用大碗盛的,竟然和男人那桌的菜色一模一样!
不止周国红满脸惊讶,就是白英红等人也都感到不可思议,太奢侈了!
“各位嫂子或者姐姐们多吃点,他们爷们都在喝酒,咱们不用管他们。”齐淑芳热情地招呼跟着丈夫过来的七位妻子,无论是在同学里,还是在结拜兄弟中,贺建国的年纪居然都是最小的,连带她都得喊姐姐或者嫂子,好在她的年纪也小,喊起来毫无压力。
那一桌坐了十四个人,包括贺建党和贺建军。
贺家有着几乎人人遵循的规则,就是自己家来客,得请兄弟作陪,以示尊重。
贺建国本来也请了贺老头,哥哥都请了,当然不能忘了老父,但贺老头不愿意和年轻人一桌,加上闻到饭菜香味时,七个侄子侄女总在门口徘徊着,既不肯进来,也不肯离去,齐淑芳叹了口气,给两个嫂子家分别送了两大碗肉菜和几个馒头。
沈大妞看着丰盛的饭菜,也有点食不下咽,看到她坐立不安的样子,齐淑芳只好提前开口,“大妞嫂,你快趁热吃,等大家吃饱了,你不嫌是剩菜,就端点家去。”
“可……可以么?这能行么?”沈大妞又惊又喜,随即偷看了自己丈夫一眼,怕被说。
“怎么不行?我和建国在国营饭店吃饭,没吃完的馒头就带了回来,也见到有人把剩饭剩菜带走,只要你不嫌是剩菜就行。”
“不嫌,不嫌,这么好的菜,谁会嫌弃?”
沈大妞脸上笑开了花,但是,她下筷子依旧很慢,吃得也很少。
齐淑芳不断地招呼其他人吃饭,周国红表现得很矜持,下筷子一点儿都不慢,腼腆的白英红下筷子也很豪爽,特别喜欢吃笋干炖野鸭,其他人下筷子有快有慢。
现在的饭桌上从来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大家很快有说有笑起来,齐淑芳忍不住问起赵爱国上回抓的青年男女,白英红回想片刻,“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爱国那天跟我说碰到你们了。也没啥,就是作风不正,爱国把他们带到革委会批评教育一番,叫他们家里人给领回去了,三个月内每隔半个月就得写一封检讨书交到革委会。”
众人问是咋回事,齐淑芳简单地叙述一番,以为大家会表示很惊奇,谁知都七嘴八舌地说应该教训教训,不然会带坏孩子等等。
周国红看到齐淑芳愣住的样子,忽然感到有点好笑,她发现,贺建国这个娇滴滴的老婆很有点意思,有时候像点了火的炮仗,害得自己被毛主任批评一顿,还得双手奉上不是残次品的处理品,现在言谈举止很大方爽朗,不像乡下人,但是好像对很多事都不了解,有好几次用很纠结的眼神看着碗里的油棉纱,还咕哝一句用来作什么,恰好被她听到了。
吃到红烧野猪肉的时候,周国红忍不住道:“正月的时候,红太阳公社送了一整头野猪到县城的副食品收购站,我好不容易才抢到一块肉,淑芳,你们家这是从哪来的?”
“这你就都不知道哇?那野猪就是俺们生产大队上缴的。”
沈大妞抢先回答一句,绘声绘色地说起齐淑芳打猎的本事,尤其是十几个社员被野猪追的惊险场景,她不在场,但她妯娌在场,可吓人了。
大家再看向齐淑芳时,眼神或是崇拜、或是赞叹,也有疏离和害怕。
“哪有那么厉害,我就是力气大一点,出手有点准头。以前靠陷阱套了点猎物,今天做了招待各位姐姐和嫂子,以后可就不大行了,建国不让我进深山老林。”齐淑芳把她们的眼神都记在心里,朝和自己有恩怨却用崇拜眼神望着自己的周国红一笑,“国红姐,我们公社上缴的野猪直接在县城卖了?不是说销往上海的吗?”
周国红咽下口里的肉,笑道:“销了一半,卖了一半。我提前得到消息,大半夜地和剑锋去排队,我抢到手买下了一块肉,到我后面的剑锋时已经卖完了。”
还得半夜排队?这么紧俏?
齐淑芳没经历过那种场面,不清楚是什么样,疑惑在舌尖转了转,换了别的问题,“城里有个扫地工发放到我们这里了,听说是私藏野猪肉,不会是那时候卖的野猪肉吧?”这个疑问存在她心里好几天了,总是得不到解答,既然白英红和周国红四个人都是城里的,应该知道一点□□,要真是自己卖的,那真是罪孽了。
“啥野猪肉,子虚乌有的!就凭金大秀那成分,谁卖肉给她啊?骨头都不给她。平时她去粮店买粮食都有人朝她吐唾沫星子。”周国红嗤笑一声,但她有所顾忌,也没说是怎么回事,而是直接岔开了话题,向齐淑芳询问山中打猎的场景。
齐淑芳沉默了片刻,拣能说的说了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