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礼服说:“这里进进出出人多,对不起,请。”说着做了一个往外伸的手势。
无奈,江小勇只得钻进越下越大的冷雨中。走到斜对面那个已经打烊的商店屋檐下,站在寒风里等。
夜越来越深。这时,寒冷,饥饿,疲劳,瞌睡,一齐向他袭来,他都快坚持不住了。
但他拼命支撑着,一眼不眨地看着对面的旋转门,不放过从里面走出来的每一个人。
直等得他快要瘫倒时,他才看见邹老板与一群人,满脸红光地从里面走出来。
江小勇一下子清醒了,像猎狗发现猎物一样警觉起来。在走廊的灯光下,他看见身材高大,眉清目秀的邹老板开心地笑着,与人一一握手告别。
握到最后一个时,他将那人往旁边扯了扯,见没人注意,就从裤袋里拿出一沓钞票,往他口袋里塞,然后向后面的停车场走去。
今晚,他又在招待有权给他工程的人。
“邹老板——”江小勇赶紧冲过去大喊。
场地上的人都愣住了。
最惊讶的当然是邹老板。他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待看清是江小勇时,才醒过神来,强作镇静地对客人说:“没事,你们先走吧。”
客人的车子开走后,场地上只剩下三个人:江小勇,邹老板,还有一个漂亮小姐。
邹老板老远就没好气地冲他说:“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啊?你来干什么?”
听了他的话,江小勇气得不得了,但还是强忍着火气说:“快春节了,我要回家,我等了你一天一夜。”
那个小姐嘴一噘,拉开车门,坐进去说:“这么晚了,还有人来要钱。”
邹老板又换了一个情人,以前的那个小姐,江小勇看见过,没有这个漂亮,但也没她这么冷漠。
邹老板的眉头皱成了一个结,愤怒地对他说:“你怎么这么不识势?啊?深更半夜了,还来要钱。”说着就拉开车门,钻进去,发动车子,要开出去。
江小勇连忙扑上去说:“邹老板,你就把工钱给了我吧,我要回家。”他扒在车窗上,不肯让开。
邹老板摇下车窗,大吼一声:“滚开!不识相,你休想要到一分钱。”
江小勇还是不肯放他走,哭丧着脸求他:“邹老板,你就帮帮忙,给了我吧,我家里等着用钱,我女友她爸,要……”
那小姐有些不耐烦地说:“你明天到他公司里去要吧。”
邹老板大概觉得在情人面前丢了脸,恼羞成怒地伸出手,用力将他推开:“这钱,不是一个人能作主的,你光找干什么?走开!”
江小勇没抓住车窗,被推得往后直退,一个趔趄,差点跌倒。他扎住脚,要再次扑上去,车子却箭一般冲了出去。
“邹老板,你不能这样啊——”江小勇拼命往外追去,追到门口,邹老板的车屁股喷出一道黑烟,飞驰而去。
江小勇绝望地蹲在地上,抱住头哭了。
直到另外一批人从里面走出来,他才站起来,僵硬着身子走上街道,呆呆地往前走。他的背上已被雨淋湿了,冷得像背着一块冰,又沉重,又麻木。
江小勇盲目地只顾往前走。他气愤地想,也不找蹲的地方了,走到走不动,就冻死在路上算了,也来个“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吧。
江小勇走啊走,也不知走了多少时间,才看见了一个桥洞。生的本能和对女友的思念,还是让让一头钻了进去。
在阴暗潮湿的桥洞里,江小勇不敢闭眼睡觉,怕遭到什么不测。真是饥寒交迫啊,特别是天亮前的黑暗时分,江小勇想睡又睡不着,比死还要难过。他是靠想女友来增添温暖和力量,迷迷糊糊坐到天亮的。
第二天清晨,江小勇从桥洞里走出来,沿着昨晚走过的路往回走。他吃惊地发现,小镇离得很远,在前方模糊地有一片高高低低的楼房。没想到在昨晚的冷风里,他一口气走了那么远的路。
走了一个多小时才走回城里。他到一个小吃摊上吃了两个馒头,喝了一碗豆浆。肚里舒服了些,身上也暖和了,就出来向温馨装潢公司走去。
走在路上的时候,他还没有想到要去杀人。
早晨的阳光给街道刷上了一层金灿灿暖融融的油漆。
在街道上,江小勇边走边看。行人越来越多,有的脚步匆匆,有的悠闲散步,还有人遛着宠物狗。江小勇看见一条漂亮的卷毛狗摇着身子,哧哧地从他脚边穿过,一颠一颠的,伸着舌头,像孩子一样可爱。
走远了,还晓得回过头来,看看主人,调皮地叫一声,似乎在喊她快一点。狗的主人是个富态的中年女人,她呼唤一声。小狗就头一昂,睁着玻璃珠般的眼睛瞧着她,撒娇地欢叫。江小勇真羡慕人与狗的这种和谐相处的生活。
走过一条路,拐上另一条街道,江小勇就看见了温馨装潢公司。这个具有两开间门面的家庭装潢公司,自己就装潢得比较素雅新颖,也不失豪华。江小勇走进去,里面的员工大都已经上班了。
昨天赶他走的林工见了他,淡淡地说:“你来得这么早?”
江小勇有些激动地说:“我昨晚没回去,在桥洞里坐了一夜。”
他好像没有听见,坐在办公桌边泡茶抽烟,神情漠然。
江小勇只得不声不响地坐在那张三人沙发上等。
一会儿,一辆红旗车开上了街沿,邹老板来了。江小勇连忙从沙发上站起来,心紧张得别别乱跳。
公司员工从窗子里见了红旗车,如老鼠见到猫一样,迅速窜回各自的位置,屏声静气地埋头忙起来。
邹老板钻出车门,嘟嘟两声锁了。转过车子,走进大门,对那个在电脑上忙着的瓜子脸设计小姐说:“效果图好了没有?”
设计小姐说:“差不多了,明天能出图。”
“邹老板。”江小勇站在当地,极力讨好地笑着,叫了他一声。
邹老板没有吱声,风风火火地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刚坐下,一些员工就争相去请示问题。去年年底前也是这样,邹老板都是利用早晨要钱人没来时办公,匆匆忙忙办完,就躲出去。将手机号码换来换去,让人找不到。平时他东挪西用,将工程款都用在了买车买房买家具上,用在了玩女人和招待客人吃喝玩乐上……到年底讨债人一个个追上门,亏空的黑洞才露出来,他就只好躲避。
江小勇走过去,站在他办公室门口焦躁地等着。他想等他忙完,趁其它人没来时把事办了。要不要出去买一包香烟给他发一发?江小勇想,对他态度要好一点,昨晚打扰了他,给他道个歉吧。
可他嘴里抽的是红中华,要几十多元一包。一买,我就身无分文了。买差的,怕他连接都不接,那就难堪了。他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打消了出去买烟的念头。是他欠我工钱,又不是我求他办事。
邹老板好容易空下来。江小勇稳了稳心跳,走进去,在他前面的椅子上坐下来,小心翼翼地笑着,压低声说:“邹总,现在没人,你就把我的事先解决了吧。”
“昨晚,把我气死了。”邹老板撩开眼皮,唬了他一眼,“要钱也不能这样要法啊。”
江小勇赶紧赔礼道歉:“对不起,邹总,我一时急昏了头,看见你的车子,就。”
邹老板站起来,到财务室去找老刘。江小勇屏住呼吸,有些紧张地想,老刘是韩总的一个亲戚,原来是农村里一个小厂的会计,有好几个子女,家里条件也不怎么好,应该知道我们民工挣钱不容易,会同情我的。
不一会,邹老板从财务室出来,态度果真变了。他的脸不像刚才那么严肃,而是笑嘻嘻的,显出一种意外的惊喜和轻松。
他看着江小勇说:“小江,你不应该问我来要钱。”
江小勇吃了一惊:“什么?”
邹老板眼睛亮亮说:“刚才翻账目,我才想起来。你不是我直接叫来的,你是小周请来的油漆工,应该问小周去要钱。”
江小勇心头一紧,压住冲动说:“邹老板,你在开玩笑吧?”
邹老板一本正经地说:“谁跟你开玩笑?”
江小勇收敛了笑容,认真起来:“邹老板,你这是要吓死我啊?这活,我是给你们公司干的,你以前一直承认的,怎么忽然变了?”
邹老板英俊的国字脸很平静。他抽了口烟,悠悠地吐着一圈烟雾说:“吓你干什么?我邹延雄做事向来一是一,二是二,有根有据。去年,小周跟我订了油漆包清工合同,你的结账单也是他开的。不信,你拿出来看看。”
江小勇从内衣口袋里把那张皱巴巴的结账单拿出来一看,果真是小周签的字。可他并不惊慌,因为小周发不出工钱逃跑后,邹老板亲口跟他们说,这钱由他直接支付。
江小勇有些不安地说:“你一个堂堂的公司老板,说话要算数。”然后口气软下来,求他说,“邹老板,我求你了,快把钱给我吧。等一会,别人一来,就不好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