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璺的马车在司马门外被拦住,车上传来婴儿的高声啼哭,吸引了不远处巡查的一人,钟会。方才他将李茂带到司马师处后,不出所料,李茂当场便被司马师一剑刺死,审都没审。随后,司马师派兵拦在司马门外,防止夏侯玄混进宫中。而司马昭也同时派钟会在一旁巡视,目的便是等候夏侯玄出现,伺机将他放进去。
这边婴儿一哭,钟会转眼便发现曹璺的马车,走上前来。赶车的位子上坐着两人,一个是红荍,而另一个则低着头,并不像岳山。钟会稍一推断,便知那是夏侯玄无疑。他掀开车帘,道:“亭主,可有事需要在下帮忙?”
曹璺见他果真来了,便将儿子生病求药之事又说了一遍。钟会道:“不过一点伤寒之症,何必入宫求药,我府上便有治病的灵药,不如就让岳山随我去取吧。”说着瞥了一眼夏侯玄。
曹璺暗道嵇康所料果真不假。既然钟会肯帮,她正好将戏同他演下去,便道:“既如此,便多谢钟大人了。岳山,你随大人去一趟吧。”
夏侯玄点点头,跳下马车,跟在钟会身后。曹璺待他一下车,便对伏在车后的袖玉道:“去吧。”袖玉低应一声,潜下马车,来到宫门一角,以几颗石子打在宫墙之上,“啪啪”几声,将守门的兵将全都引了过去。钟会此时正带着夏侯玄绕到宫门另一边。看兵将都被引开,夏侯玄趁乱从小门混入了宫中。
钟会见他进去了,转身望了眼引开众人的那道身影,颇似袖玉。难道她已回到洛阳?自己并未授意,她为何会出现在此处?钟会满腹狐疑,看着曹璺马车驶去的背影,更觉蹊跷。
曹璺回到家中已近寅时,将儿子哄睡后,却见绾儿睡着的小脸儿上挂着泪痕,不知做了怎样悲伤的梦。经历一晚变故,她也不思睡眠。来到案前,想将方才的罗帕收起,却惊觉帕子不见了,四下找来,无影无踪。
她不晓得,那帕儿是被嵇康吻过以后,揣入怀中。他临走前叮嘱绾儿,不要将自己回来之事说出,否则娘亲会有危险。因为,若只是曹璺情急相助夏侯玄,钟会定能代为遮掩,毕竟此事他也有份。但若知此事牵扯嵇康,便定不会善罢甘休了。绾儿何其乖巧,果然守口如瓶。但毕竟是五岁的孩子,看着爹爹离去后,还是忍不住哭了许久才睡去。
可惜这些隐情,曹璺都不知。她回想此夜与袖玉的会面,总觉得心中难安。不管嵇康如何看待袖玉,从袖玉的言语中却可明显察觉她对嵇康的倾慕之情。有这样一位红颜知己在侧,试问哪个男子能如柳下惠坐怀不乱呢?想到此,她一腔相思幽怨之情中又多了几分妒意,对嵇康更生灰心。
却说次日,皇帝曹芳准时驾临册封台,此时群臣已至,集列阶下。不知情的众臣见夏侯玄、李丰、张缉等人不在,在台下窃窃议论。而司马昭则在宫门外暗布兵马,与钟会若无其事地站立,伺机而动,做黄雀之谋。眼看吉时已到,司马师还是不见踪影。曹芳见不能再等,便下旨为邢氏行册封贵人之礼。圣旨刚宣读到一半,只听“砰”地一声,大殿之门被人一脚踹开,司马师一身戎装,手持宝剑,大步走上殿来。群臣一见,皆大为惊骇,想起了汉末的董卓。
当年,曹操、司马懿权倾一时,皇帝都曾下旨赐他们 “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也就是说入朝面见皇帝时可以不用小步行走;朝拜皇帝时,一旁宣读其身份的人,可以不称呼他的名字而直接称呼官职;可以佩剑穿鞋直接上殿。但即便如此,曹操与司马懿那时也不敢破门而入,提剑上殿。像今日司马师这般的唯有一人,那便是董卓。
董卓暴戾,而时无吕布,虽满朝文武,能奈之何!
曹芳见了司马师,也吓得脸色骤变,但想到还有谋定之计,便强定精神,道:“朕,朕今日册封贵人……大将军因何晚到?”
司马师对皇帝的话置若罔闻,继续朝册封台大步而来,眼见便来在台下。曹芳后退两步,抓紧龙袍,看着司马师。司马师从袖中抽出一张罪状书,掷在地下,道:“国仗张缉,罪臣夏侯玄、李丰,内侍苏铄、乐敦、刘贤六人暗中结党,图谋行刺本大将军。如今李丰畏罪自杀,其余四人皆被抓获,夏侯玄一人在逃。臣请旨捉拿夏侯玄归案,六人皆夷三族,废皇后张氏,以正朝纲!”
他这一番话掷地,满朝文武皆敛容屏气,一片肃静。
曹芳更加恐惧,道:“你,你将罪状呈上前来,给朕一观……”
司马师本不屑亲自呈上,但见皇帝身旁内侍已吓得浑身哆嗦,站都站不稳,便冷笑一声,拾起罪状书,一步跨上册封台,打算扔在皇帝手上,用气势震慑住曹芳。
然说时迟那时快,他刚抬手要扔,册封台下便跃出一人,手持宝刀,朝司马师咽喉刺来。司马师久经沙场,杀人如麻,一眼便窥见刀锋上闪出的寒光,身子一侧,躲过一击。定睛一看,正是夏侯玄,狞笑一声,拔剑道:“夏侯匹夫,这是你自己送上门来!”他全然不把夏侯玄放在眼里,令众臣不得相帮,要自己亲手斩杀。
夏侯玄咬紧牙关也不答话,再次扑上身去。司马师武将出身,身手了得,而夏侯玄儒将一名,几招之后便落了下风。台下众臣皆退在后面,战战兢兢地看着。而曹芳此时也吓得说不出话来,被内侍护着缩在一边。
又过几招,司马师一把抓住夏侯玄一条手腕,反手一拧,脚下一绊,夏侯玄重心不稳,摔倒在地。司马师膝盖压在他的背上,举剑道:“与本将军为敌,自不量力!”正待要刺,却听夏侯玄道:“司马狗贼,还记得容儿之死否?”说着手中抖出一块大红锦帕,往司马师面门一扔。司马师听到“容儿”两字,心神一滞,又见大红锦帕向脸上砸来,一时被阻挡了视线,便伸手去拨。刚透出点缝便见宝刀击来。低头想躲,却迟了一步,被一刀扎进左眼中,震动着眼下的脓疮也瞬间爆裂,血水与黄脓一齐迸射出来。
“啊!”司马师惨叫一声,剧痛难忍,差点扑倒在地。但他不愧是个彪悍异常之人,强忍剧痛,一手捂住左眼,一手扔提起宝剑向夏侯玄腿部一刺。夏侯玄已是强弩之末,大腿不幸中了一剑,跪倒在地。他手中宝刀已插在司马师眼中,失了兵刃更无可发力。司马师见他倒地,大吼道:“二弟何在!手下何在!快来拿贼!”
司马昭与钟会一旁观战,见司马师先中一刀,瞎了左眼,正在暗自庆幸,以为夏侯玄就要得手。谁知司马师如此凶悍,仍然不倒,反刺了夏侯玄一剑,形势逆转过来。如今听司马师唤他,也不能不答,便应道:“大哥莫慌,小弟这便去领兵!”说着与钟会跑出殿去。
而司马师亲信之臣,见此情形便冲上前去,有的扶住司马师,有的擒住夏侯玄。夏侯玄被按在地上,也大吼道:“诸葛公休何在!曹氏忠臣何在!速速护驾杀贼!”他喊了数声,不见诸葛诞的身影,更无一位“曹氏忠臣”。待他完全被捆绑牢了,也没见一人前来。此时,跑出殿外的司马昭见兄长未死,只得更改计划,命钟会将手下兵马调到殿门外,自己进殿,道:“陛下,夏侯玄胁迫陛下,御前行凶,行刺重臣,实乃大逆不道。臣已点齐兵马,前来勤王!”
勤王是假,逼宫是真。曹芳见夏侯玄已被擒住,诸葛诞也未领兵前来,便知大势已去,两眼一翻,瘫倒在殿上。
三日后,司马师逼迫曹芳下旨,以谋逆之罪将夏侯玄、李丰、张缉、苏铄、乐敦、刘贤六人定罪,夷灭三族。因国仗张缉谋逆,其女张皇后被废,改立奉车都尉王夔之女为后。夏侯玄被押到廷尉府,由钟会之兄钟毓审问。夏侯玄大义凛然,怒斥钟毓道:“我落到你们手中无话可说,你要定罪,自己去编排即可,何来问我?
钟毓随即手书罪状,流着泪假惺惺地呈给夏侯玄看。夏侯玄看罢点头,一句话也没说,可他心中焉能不恨?
那晚夏侯玄潜入皇宫之后,将变故上奏曹芳。因失去了李丰、张缉相助,更没有苏铄、乐敦、刘贤这些内侍作为内应,毌丘俭、文钦、曹纬三位将军又远在驻地,就算夏侯玄一人可以杀死司马师,到时候司马昭带兵马逼宫,还是功败垂成。君臣思来想去,忽想到镇南将军诸葛诞领荆州、豫州二州兵马,此时人正在京中。他不仅素来与夏侯玄交好,而且兵马屯驻新野,北依洛阳,离京城最近,若能领兵前来,必将杀司马师一个措手不及。君臣议定,当晚密诏于诸葛诞。谁知司马师早已料到此招,亲自到诸葛诞府上坐等。密诏一到,诸葛诞料定夏侯玄必败,便马上投诚,向司马师供出此诏,以取得司马师信任。可是他这一步,令曹氏丧失了除掉司马氏的最大良机,自己日后也被此所误。
却说,司马师左眼被宝刀桑扈所刺,眼下脓疮崩裂,回到家中已是血流满身。大夫帮他把刀拔出,左眼珠已经失明且流血不止,将他疼昏过去。待转醒之后,他惊惧此刀锋利,命人把刀鞘从夏侯玄处搜来,与刀刃合一。次日再要观时,桑扈却如何也拔不出来,似与刀鞘嵌死在一处。叫来司马昭与钟会试拔,皆无法拔出。司马师恐其为通灵之物,不敢丢弃更不敢自用,便存在了兵器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