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纬将玄机娓娓道来。
建安二十二年,曹操选定曹丕为太子,同年将曹林封为谯侯,密令其督造地宫。之所以将此要事托付曹林,曹操自有一番打算。他认为诸子中,次子曹丕雄才伟略,上马可横槊,下马能成文,是帝王之才,但唯独欠缺容人之量,行事过于狠辣,不留余地。曹彰乃上将之才,曹植文冠天下,然好武者容易折,善文者不堪辱,皆有所忌。唯环夫人生子曹冲,聪颖仁爱,可为圣主,奈何早夭。余下诸子,皆有其短。第十子曹林,性情中正,进退有度,不愤不激,可于千万人之中藏其首尾,而人不察其智,足以守住这块宝地,遗给后人徐徐图之。
果然,曹林没有辜负曹操所托,不但依照旨意修好地宫,严守机密,其为王期间也恭谨谦和,与世无争,无论皇室还是司马懿,都对他敬重有加。他同母之弟中山王曹衮重病时,皇帝恩旨曹衮进京疗治,同时下旨命曹林也到洛阳,与杜太妃一起照顾曹衮。待曹衮去世后,他便以侍奉杜太妃之由长居洛阳,将地宫之事彻底隐没。直到淮南一叛之时,曹林才匆匆将地宫之事告知曹纬,然司马师催逼极甚,尚有许多关节未能说明,便被押送至铜雀台。
“我遵照父王所说找到此处,便开始在此练兵。此处的士族,多为祖父与父王的故旧,皆忠于曹氏,上下一心。为避免百姓因失去男丁,农田无人耕种,这些兵将农忙时仍可回家务农。若蒙天灾,由郡府统一调配粮食,以保证百姓生活。可以说,如今谯郡上下已进入备战阶段,粮草与兵将具足,只待时机。这地宫的建造处处机关,启动起来犹如迷宫,使人有来无回。可惜,父王没来得及将关节之处交代清楚,便被司马师软禁了。一直以来,我都在研究这张地宫阵图,想找到开启机关与破解迷阵之法,可绞尽脑汁仍不得其解。”
“此前我曾和玉儿到铜雀台探望父王,他留下线索给我,让我自行拆解,我正是为此而来。”嵇康将那日与曹林会面的前前后后详细道来。说罢,从怀中掏出那把折成两段的百辟刀,递给曹纬,道:“此刀乃武皇帝亲手赐予父王,若非机要,岂能轻易损毁?定有重要之物藏在其中。我反复思索,终于找出刀中的玄机。”说着,他将刀柄上的铜雀雀首轻轻一转,雀首与雀身分离,下面的雀身竟然是空心的,里面塞着一张卷起的帛书。将帛书展开,只见其上写着:“孟德新书,藏于雀中”八字。
“雀中……莫非藏在此刀中?”
“起初我也这样认为,但查遍此刀皆未找到。后来又想,一部兵书岂能藏在一把小小的刀中,而这‘雀’也许并不是指刀,而是指铜雀台。”
“铜雀台……那里被司马氏把持,戒备森严,如何进得去?”曹纬愁道。
“我也为此发过愁,不过后来终于发现了其中玄机。”
原来,那日得到曹林暗示后,嵇康便从那把百辟刀入手,查找其中的隐秘。他与曹璺离开铜雀台时,曹林曾低声吟诵了曹植《登台赋》中的几句:
临漳水之长流兮,望园果之滋荣。
仰春风之和穆兮,听百鸟之悲鸣。
天云垣其既立兮,家愿得而获逞。
铜雀台从前至后分别为金虎台、铜雀台、冰井台,三台中间以两座阁道式浮桥相锁连,用时悬起,不用则放下。后代文人说“铜雀春深锁二乔”中的“二乔”原指的就是这两座浮桥。金虎台与铜雀台之间有玄武池,又名南校场,池水从漳河通暗道引来,可操练水军。冰井台中有三座冰室,用来贮藏战备物资,但世人只知其用却无人知道这三座冰室究竟在何方位,以及怎样进入。除此之外,铜雀台东边建有铜雀园,也就是《登台赋》中“望园果之滋荣”的所在。铜雀园是“建安文学”的兴起之地,也是“邺下文人”的聚集地,建安七子中许多人都在这里留下过诗篇。曹操用重金从匈奴赎回蔡文姬后,曾在这里召见过她,并听她用焦尾琴弹唱了流传千古的《胡笳十八拍》。一曲弹罢,引来百鸟悲鸣,闻者无不垂泪。根据以上线索可大胆推测,曹林所吟的“望园果之滋荣,听百鸟之悲鸣”指的便是当年蔡文姬在铜雀园弹琴之事。然而,此事与《孟德新书》又有何关联呢?
《孟德新书》乃曹操所作,他总结戎马半生的军事生涯,结合《孙子兵法》、《孙膑兵法》等前人的兵法著作,对行军布阵、决胜千里提出了独到见解。兵书共有十四篇,十三篇为兵法韬略,最后一篇是政略。后人曾有故事说,张松曾读此书一遍,过目不忘,将书中内容倒背如流。杨修将此事告知曹操,曹操大惊,以为自己所著与古人暗合,遂恨而烧之。故事本欲讥笑曹操多疑,小肚鸡肠。但细想来,因害怕与古人思想暗合,被后人冠以“抄袭、剽窃”的骂名,便将自己心血所成付之一炬,是何等清高又坦率?此后中国文坛千载,抄袭之风愈演愈烈,以其成名成家者大有人在,不知其可比曹孟德乎?
其实,当年曹操著成《孟德新书》后,一直将其作为治军纲要,发给诸子研习,尤其是曹丕。曹操临终前,将此书封存在铜雀台中,并告知曹林,若非曹氏生死关头,不要开启。曹林建成地宫之后,怕此书遗失,便从铜雀台中取走,存放在家中一物里。那日他有意将讯息传递给嵇康,奈何被人监视,无法明言,只得将百辟刀劈断,示意嵇康查看刀中线索。但是,此刀中的“孟德新书,藏于雀中”乃曹操所留,此时书已不在铜雀台。如何让嵇康知道此书的藏处?曹林灵机一动,想起了曹植的那首《登台赋》。
他所吟诵的两句中,提到了“园果滋荣”与“百鸟悲鸣”,相信以嵇康的聪明,必能猜到此中所指乃蔡文姬在铜雀园中弹奏焦尾琴之事。焦尾琴乃蔡文姬父亲蔡邕所制。蔡邕死前,将家中所藏万卷书连同焦尾琴,赠给建安七子之一的王粲,而王粲就传给了王弼。那次,嵇康与夏侯玄、曹纬三人巧设骗局,将万卷书转移到了沛王曹林府上,其中也包括焦尾琴。曹林便将《孟德新书》藏在了琴身之中。然而此处虽妥,却太为隐蔽。嵇康也是凭着猜测去到曹林府上,花了几日才终于在琴上发现玄机。但是,等到阅完全书,他才知道此书为何被封藏。
《孟德新书》开篇便是曹操亲书八个强劲有力的大字——“轻用锋芒,动即损伤”。书中所著兵法极为神妙,不仅如此,还记载了诸葛亮“八卦阵图”的破解之法。当年曹操著书之时,一心平定天下,他又怎会想到,此书会用在对付司马氏上?
地宫中,嵇康将《孟德新书》交与曹纬。曹纬一目十行,读到“八卦阵图”的破解之法时,将其与悬挂在石壁上的地宫迷阵相对照,不由惊喜道:“原来如此,此阵可解了!能得到此书,实乃叔夜之功!”他这边正喜不自胜,那边门外的将军高声通报道:“禀告侯爷,擅闯禁地的女子,击伤看守兵将,逃出洞外了!”
“知道了,”曹纬将兵书揣进怀中,启动石门,道:“叔夜,你说因救人而误入此洞,那这女子你可认得?”
嵇康正考虑如何回答,那将军又道:“我从她身上搜到了钟会的令牌,看来是奸细无疑。”
“竟是奸细……叔夜,这次你可大意了。李副将,传本侯之令速速将她拿下,抓住以后,杀!”
“且慢!”嵇康脱口而出,“……我是说,此人乃钟会心腹,若将她擒住,或可探知钟会之谋,岂不更好?”
“言之有理,李副将,将那女子活捉回来,本侯要好好审她。”曹纬说着携起嵇康的手,笑道:“走,随我到府上,咱们边饮酒边等她来……”
“不,我随李副将一起去。”嵇康打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