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厉醒过来的时候,还是个大半夜。他偏了偏头,发现邢东正趴在他的病床边上打着盹儿,一脸疲倦。
“东……”
邢东睡得很浅,所以稍一有点小动静,他就醒了。他揉了揉眼睛,直起身体,发现邢厉正看着他,便连忙说道,“哥,你醒了,等会儿啊,我去叫医生。”说完,邢东锤了锤发麻的腿,然后紧忙跑出去叫医生了。
医生来了之后,又给邢厉从头到尾做了个仔仔细细的检查,折腾了半天,这才算完事。
邢厉看这架势就知道了,自己生病的事情暴露了。他的记忆还停留在自己开车没多远,然后脑子一疼,眼前一黑,撞在什么东西上面中,别的就没有记住了。
等医生离开之后,邢东又坐回到陪护椅上,替邢厉掖了掖被子,跟他说,“爸陪妈暂时先回去拿个东西来,一会儿还得过来。这事儿,妈跟陶家说了,陶家父母也过来看过,不过陶菲……嫂子前天去美国了,现在还没有联系上,可能手机还没开机。”
邢厉摇了摇头,眼睛里面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他清了清有些发哑的嗓子,说,“我想起来坐着。”
“我帮你。”说着,邢东扶他坐起来,然后又在他身后垫了个枕头,“慢点。”
邢厉坐起身之后,看着邢东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表情,突然笑道,“怎么这么看着我?”
其实邢东不说,他不问,但两个人心里都明白。
什么都明白。
几个小时前,在邢厉还在昏迷的时候,医生就已经和他们提前打了预防针。脑瘤分良性和恶性,早期和晚期,而邢厉均都是后者,恶性脑瘤晚期。
而医生给的建议是,现在必须要留院观察,配合治疗。虽然治愈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是,如果选择合适的方法积极治疗,再加上他个人的努力,那么,至少可以改善症状和减少疼痛,延长生存期。
陈凤听完医生的话,当场就晕厥了,而邢世森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勉强撑着不倒下,脸上却是一片青灰色。陶朦是连忙先把两父母给送回家里休息,然后又赶回家一趟,而邢东就留下来作陪护了。
“没事,哥,你放心,咱们在医院好好治疗,一点事都没有,很快就会好的。”
……
陶朦是晚上十二点多回家的,那时候娇姨刚把烨烨哄睡着,在客厅坐了一会儿,心想等等这两个人。结果等了不到半个小时,还真回来了……一个。
陶朦回来之后,满脸的疲倦和郁闷,邢东也没陪在身边,而且,她也没落着休息,根娇姨说了一声,然后直接就跑去厨房煲汤去了。甚至连烨烨都没来得及问一句。
娇姨也知道这是发生什么大事了,不过主人不说,她也不多嘴问,只是帮陶朦打下手去了。
半夜一点多钟,陶朦站在自家的厨房里,一边拿勺搅拌着熬的奶白色的鱼汤,一边微微出着神。
脑瘤……这么可怕的病,怎么就落在了邢厉身上呢。医生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配合治疗,可以稍微延长一些寿命,但想要治愈,那只能说是尽力而为,基本上,希望很渺茫。
陶朦听了医生的话,心里也是既忧愁又难过,乌云罩在头顶上,散都散不开。这些无关喜欢与否,也无关小时候,邢厉是邢东的哥哥,那也就是她的亲人。
邢世森和陈凤的情绪都不好,尤其是陈凤,在医院里都要挺不住了。陶朦送了他们回家之后,又是安慰又是劝说了半天,这才让他们稍微缓和了一些,答应先在家里歇一会儿,等平复了心情之后,再去探望邢厉。
而忙完了邢家这边,陶朦也没闲着,她又赶回家里,开始熬汤。
“少奶奶,我给你找了一个,我看这个行,还能多装点……少奶奶?少奶奶?咳咳,少奶奶,汤要糊了。”娇姨找好了盛汤的保温盒,转头一看,陶朦却神游了,而且还是满眼愁绪的那种神游。
“啊?”陶朦一愣,回过神来,然后连忙低头看了看锅里的汤,“这……”
娇姨说,“您要再熬两分钟,就真糊了。少奶奶,盛汤就让我来吧,您去休息,我弄好了,您就拎着直接拿走,行不?”以她现在这个状态,娇姨倒是不担心汤会不会糊,而是怕陶朦一不注意,再跟着勺子一起把手给伸进去。
陶朦也知道她现在手底下是没有个准头,她点了点头,然后把勺子交给了娇姨。娇姨接过盛汤大权,然后开始忙活起来。一边弄着,她又一边觉得有意思。
陶朦天生就是个厨房杀手,但唯独就会做这么一种鱼汤,她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放的配料,但是做出来之后,却好喝的不得了。
只不过,她本人只觉得,自己做的那些厨房杀手菜,和这份天下独一份的鱼汤味道是一样的,那就是都不错。这种既奇怪又可爱的想法,倒是跟父亲一模一样。
娇姨在家里做了这一段时间,就觉得,这血缘真的是切不断的,时间越长,就越明显。不说相貌上,就光是从饮食习惯和一些日常小动作就能感觉的到。
陶朦看着娇姨在一边用勺子往保温盒里面盛汤,想了想,然后说,“娇姨,我和邢东这段时间,可能经常会早出晚归,大部分情况下他可能就不回来了。因为,他哥哥生病了,我们要留在医院里照顾他。所以最近,我们不在家的时候,家里的事情,还有烨烨,就麻烦你了。”
娇姨连忙说,“哎呦,这话说的,少奶奶,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您别客气。”
娇姨的动作很快,没几分钟,她就已经把汤都装好了。她将保温盒和小碗小勺用保温的袋子装好,然后递给陶朦,说,“少奶奶,路上小心一点。”
陶朦点了点头,说,“谢谢娇姨,那我先走了。”说完,她就连忙出门去了。
……
等陶朦到了医院,进了病房的时候,邢东不在,邢厉见她来了,便笑着跟她打了个招呼,“来了?东去院长办公室了。”
“嗯。”陶朦应了一声,她走到病床前坐下,然后将保温袋放在床头桌上,打开袋子,拿出保温盒和碗勺,开始准备给他弄汤喝,“我回去的时候熬了一锅汤,都熬白了,比较补。”
邢厉看着她的动作,脸上带着一抹温情的笑意,他说,“谢谢。”
“没关系,不麻烦。”陶朦没有发觉到他的表情,因为当她抬起头的时候,邢厉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她将小碗拿在手里,然后又用小勺舀了一勺汤,递到他嘴边,也没说话。邢厉也不矫情,心领神会地张开嘴喝了一口,然后点头说,“好喝。”不过等喝了几口之后,他就接过小勺和碗,示意要自己来。
陶朦将碗勺递给了他,然后就坐在一边,等邢厉喝完了一碗,她就帮忙再盛一碗。两个人就这么默默地一个帮忙盛汤,一个自己喝着,气氛很和谐,意外的和谐。
其实,白天发生过的事情,对于两人来讲,都还是历历在目的,谁也没忘。邢厉算是用一种沉默的方式挑破了某些事实,不过虽然挑破了,他却没有撕破。而陶朦的反应也在意料之中,她早就不是小孩子,也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虽然无情,却很坦诚。
只是再多的历历在目,在这种情况下,也都不算什么了。
邢厉喝着汤,脑袋也没那么疼了,他白天之所以做出那种举动,其实归根结底,也是一时冲动。有些遗憾,虽然他不能去弥补,但总希望是清楚磊落的,而不是模模糊糊的。即便是到了现在,邢厉心中也有很多话,想问问陶朦,想和她说说。
但他知道,这对于陶朦来说,也许不仅没有必要,还会带来困扰。
所以,就这样,也不错。
*
几天下来,邢厉的病情还算是稳定,虽然许多症状都并发出来,但人总归是清醒的,心态也不错。他这几天一有精神和时间,就跟父母认真地谈心说话,也跟邢东聊天唠嗑。
邢厉一直都很独立,也很强,什么事情都顺着家里,也照顾着父母的意愿。以至于当他靠在自己的身上说起小时候的愿望和后来所发生的事情时,陈凤甚至都忍不住痛哭出声。因为自家儿子说的这些话,更像是在交代……什么。
而邢世森似乎觉得自己是第一次了解自己的这个各方面都优秀的大儿子,心里既惆怅又难过。儿子想画画,想学设计,不喜欢从商和进入企业,可是反观自己,似乎一直都在让他违背着自身的意愿,做着相反的选择。
邢东最年轻力壮有力气,精神头也好,所以,他是基本全天陪护的。而陶朦和公司请了假,也是整天整宿的陪着。因为病房里的陪护床不能加太多,再加上邢世森和陈凤的身体也熬不了那么久,所以,他们并不是一直待在病房的。而二老来来回回的,都是陶朦和邢东轮流负责陪着和接送。
而陶菲还是没有联系上,她去美国是临时决定的,手机一直没开机,似乎是想要去散散心。陶家也是想办法在联系她。
就这样过了两周,在一切还都算稳定的时候,邢厉的病情又突然恶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