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轩的本色，就在于他的通透的艺术，说穿了，就是灵活而有原则的技巧。这技巧，并不是天大的秘密，很多官场中人都知道。可是能一以贯之地坚持着，除慕容轩外，凌大伟很少能见到了。

凌大伟将烟头慢慢地放到烟灰缸里，然后问：“慕容书记晚上有安排吧？如果行，我们一块。我那边国家民政部的一个副部长过来了。”

“啊，是吧。晚上就算了吧。”慕容轩伸了个懒腰，说：“有点累啊，不比你们年轻人了啊。”

这句话凌大伟听着喜欢，就笑笑，“真不行，我就过去了。”

慕容轩送凌大伟到门口，桌上的手机震动着。他打开看看，是王明理，自己的老战友，前年换届时，王明理一时糊涂，在选举上做了些手脚，结果被处分了下，从临海市委书记调到党校当副校长。

党校是中国特色的一个特殊机构，副校长中，常务副校长是正部，其余副校长却只是副厅。能保留王明理的正省级别，当时慕容轩就费了不少心。

本来，慕容轩对王明理的贿选也是有想法的，可是后来一了解。他本人并不知道，是临海市的一个副市长在操纵着的。慕容轩在李静宜面前反复地做了几次工作，又让王明理主动到李静宜书记面前检讨。最后事情的处理，应该说不是太好，但也算是比较好的了。

王明理到了党校，仿佛一夜之间就从岭南官场上消失了，从此变得没了声音。党校地处市郊的山区，王明理干脆连家也搬到那里了。

这两年来，慕容轩只是在每次党校开班前，去作报告时才能见着他。用王明理自己的话说就是：想通了，这里也是桃花园哪！

这会儿，王明理突然打电话来，一定是有事了吧？

电话一接通，王明理就道：“慕容啊，晚上过来，到我这桃花园来喝两杯。怎么样？啊！”

“到你那去？有什么好事？这么兴奋。”慕容轩有些惊诧。

“当然有好事。你来了就知道了。”王明理说得很神秘，慕容轩便问到底什么好事啊，王明理说：“这个保密，你一定要来。不然，可别怪我……”

慕容轩哈哈一笑，“好，我就冲着你的保密过去。六点，准时到。”

“这就对了，老厅长嘛！等着你。”王明理挂了。

慕容轩坐下来，心情却不太平静。王明理喊他一声老厅长，让他心里的五味瓶子，又开始翻腾了。当年一同在开发区的战友们，有的已经走了，像林大海，邓莹莹；有的这些年一直杳无音信。他当中央秘书长时，还参加过几次在开发区的老友的聚会。

当了副书记后，事头也多了，更重要的是原来一直乐于组织聚会的老战友不在了，王明理又躲在他的桃花园里，聚会的机会就没有了。有时半夜醒来，他真的有梦回开发区的感慨。是啊，人生最美好的几年都放在开发区里了。那是烙印，一辈子最深刻地烙在心上。

想到这，慕容轩站起来，走到窗前。木棉树在风中缓慢而沉静，如同多少年的的岁月，缓慢而沉静的流逝着……

李静宜书记打电话来，说他有事回北京了，请慕容书记晚上参加一下政协的联谊活动。慕容轩停顿了下，李静宜知道他大概是另有安排了，就道：“也好，我请王飞同志参加吧。”

王飞是宣传部长，在之前，他是岭南省委政府的秘书长。从前年开始，按照中央要求，省市两级实行常委负责制，只设立一个专职副书记。

这样，副书记的权力进一步加强了，常委们说是分工负责制，但是，还得经过副书记这一关。副书记少了，这唯一的专职副书记就更加突出。

王飞分管宣传，但这个人在政府当了多年的秘书长，似乎被秘书长工作的方式和套路套住了，当了常委宣传部长后，做事还是喜欢看脸色，在大主意上缺少主见。这一点，和同样是出身于政府秘书长的慕容轩相比，区别太大了。可见，一个人的为官风格，不在职位，而在自身。

“那好，就请王飞同志参加。我晚上如果行，尽量过去一下。”慕容轩说了句圆滑话。

李静宜说：“行！”

李静宜最近在北京呆得比较多，临近换届，北京看起来风平浪静，其实内在里早已是波涛汹涌。一些有望进入换届班子的，还有这些人身后的一大批人，都在抓紧着最后的时机，做他们该做的工作。

其实，也不是什么该做的，只不过是规则罢了。既是规则，就像学生的功课，谁漏掉了没做，谁可能就最先出局。当然，这只是大家的想法。真正到了中央，任人唯贤是唯一的宗旨。可是，这么多年了，习惯了。笼子中生活的鸟儿，你让它不叫唤就得到食物，它是不太相信，也不太快乐的。

中央办公厅魏洪兴副秘书长昨天还打电话来，问李静宜书记这次怎么样？李静宜是接魏洪兴，到岭南挂职任副书记的，因此两个人跟岭南的关系都是千丝万缕的。

慕容轩笑笑，含糊地问：“你中央领导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作为岭南干部，我们希望李静宜同志能有更多的机会。这样对岭南发展总是有利的嘛！”

“哈哈，跟我客套上了。慕容啊，我不是关心李静宜，是关心你啊！”魏洪兴口气中透着些真诚。

这一点，慕容轩丝毫不会怀疑。魏洪兴这个人为人精道，用民间的话说就是“猴子深”。在中央办公厅副秘书长任上，魏洪兴基本上是不动声色，却没有他办不成的事情。

岭南有好几家企业，在项目上就曾找过魏洪兴，动辄上千万的资金，好像也没费多大的气力。魏洪兴联系的是工业经济、交通、建设和土地，分管这一块的副书记是李昶。这李昶副书记是从原来是某国家重点大学的校长，博士生导师，为人儒雅，办事很讲原则。

结果，魏洪兴副秘书长不知不觉的成了原则和疏通之间的渠道。在底下，慕容轩就听人说过：李昶书记搞调研，洪兴同志作决定。

这话虽然说得有点过头，可也侧面看出了魏洪兴的能力。魏洪兴是个即将退下来的人了，这样的人，用这几年的时髦名词说，很容易陷入“五十九岁现象”。而且，慕容轩事实也是有些担心，他总感到魏洪兴这两年变了。但怎么变了，他也不好说，更不能说。

魏洪兴继续问李强去世后，政府的工作谁在主持？慕容轩说是凌大伟，魏洪兴就突然大了声音：“这你没把握好。没把握好！要注意啊！”

“我知道，谢谢洪兴秘书长！”慕容轩挂了电话，耳边还在响着魏洪兴突然大了的声音。是自己真的没把握好吗？或许不是。

其实，李强去世后的第三天，李静宜就征求过他的意见，政府那边是不是请他暂时过去主持一下？一个省级政府，总不能群龙无首。一个政府班子，总不能少了班长。中央副书记去暂时主持，合情合理。

但是，慕容轩有慕容轩的想法。他知道凌大伟下来的目的。这个关节眼上，凌大伟盯着的，就是主持这个名份。

常务副省长主持政府工作，也是合情合理的。而且，他一主持，将来过渡的可能性就大。中央如果真的让凌大伟当了省长，对作为省委唯一专职副书记的慕容轩，岂能不安排？既然都会安排，何必在李强刚刚去世的时候，就来争这个主持？

没意思，也没人情味。这样的事，慕容轩不会干。所以，他马上建议李静宜书记，让凌大伟副省长来暂时主持政府工作。

李静宜看着慕容轩，好像要从他的话里找出背后的意义来。看了会，才道：“既然慕容同志这么建议，就这么定了吧。”

中央的考察，每年一次。但这次与往年不同，马上就要开始人大、政府、政协换届了。这次考察，暗地里，其实是对一些领导干部的重点考察，带有很强的目的性。

岭南本来可能涉及到的是李静宜、李强，当然也可能涉及到慕容轩和凌大伟。现在，李强突然走了，李静宜的命运关键是看北京领导。

接下来，最与考察相关的人员，就是慕容轩和凌大伟。如果李静宜真的如愿，能到北京，岭南的书记应该是外调；而省长不出意外的话，则应是从岭南本身产生。

一个经济大省，不可能同时从外面调进来书记和省长的，这不利于工作，也不利于当地干部的培养和成长。

岭南现在班子中，慕容轩资历算是最老的，虽然年龄并不是最大。凌大伟是个新生的力量，有省级老干部岳父的背景，又有中央办公厅副主任的工作经历，也不可小觑。而且，人事上的事，也不能单纯的论资排辈。这里面的变数，绝对是胜过一般性的常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