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的是,席恩猜错了一件事,修拉并不是因为情绪不稳定而魔法力失控,而是那些因为他的否定而溃散的王者的祝福、还有他的父亲威廉四世的诅咒,统统以最为集中和爆发的形式,反噬到了他身上。

而幸好的是,他是修拉,不然大概已经死了。

透过几乎沸腾的河水,能清楚地看到欧尼斯特半透明的脸上令人毛骨悚然的怨恨,和那只插在修拉胸口的手。

尽管修拉脸上依然是与平日里没什么差别的温和表情,然而在变红的皮肤智商,隐约能看到明亮的红色火丝从中掠过。他银色的长发尾端隐约有红色的火光,在沸腾的魔法力中正在不断被灼烧成灰,散落到水里。原本齐腰的长发到现在已经只剩下堪堪过了肩膀的长度,特萨本来想下水去查看他的情况,结果手刚刚摸到水面就被烫伤了。

“我没事。”修拉的声音从水下传来,他睁开眼睛,特萨看到那双淡金色的眼睛里,有鲜红和漆黑在流淌,“别过来。”

特萨迟疑了一下:“我要怎么做?我能做什么?”

真庆幸她的反应不是立刻开始哭,修拉安心却异常勉强笑了一声,再闭上眼睛:“制造一点冰吧。”

这一条河流是流动的,源源不断地有凉水从上游冲下来,然而依然在接近修拉之前就被沸腾的魔法力加热。冰块的用处其实并不大,不过特萨还是尽力地把冰块扔进热水里,看着它们飞快地融化。

如此强大的魔法力,当然不可能是欧尼斯特,很显然,这是修拉自己的魔法力。那么欧尼斯特所造成的,只有可能是类似精神方面的攻击……可是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比修拉更加擅长精神类的魔法么?

一边被欧尼斯特用自己的魔法力灼烧身体,一边用治疗魔法修复被毁坏的身体,特萨清楚,那种痛苦绝对超出她的想象。她的手穿过沸腾的河水,触及到修拉灼热的皮肤,单纯是这一个动作,就让特萨的左手上起了好几个水泡。然而她并没有停下,一直到握住修拉的手。

“特萨,放手。”修拉重新睁开眼睛,已经几乎全黑的眼睛扫过依旧趴在他胸口的欧尼斯特的死灵,而后看向特萨,“特萨,我没事。”

特萨并没有放手:“修拉,相信我,我起码不能替你去接受这个结局,起码我能陪你承受这一切。”

修拉隐约听出这句话的意思,略微怔了怔,抬眼看到特萨的表情,这才确信特萨确实已经确信了他是自己放任情况变成这样的。

“特萨,这个亡灵是征服者欧尼斯特,我的先祖。”修拉没再反抗,轻声解释现在的状况,“他正在燃烧我身体里属于他的血脉。自他之后已经经过了这么多代人,残留在我身体里属于他的血应该不多,不用担心。”

“我猜到了。”特萨感觉得到左手被灼烧一样的疼痛,尽管已经用治疗魔法在受损的第一时间修复手上的皮肤,然而疼痛感还是如实地传了过来,“修拉,其实我做过心理准备,这一辈子不打算生孩子。”

没有什么精神魔法能够控制修拉,除非他自己放弃抵抗。他放任欧尼斯特最后的报复,让属于欧尼斯特的、也是卡佩家族标志性的血脉一点的一点地在他身体里焚烧殆尽。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卡佩家族的血脉流传于世。

卡佩家族的孩子,倘若继承了银发金瞳的样貌却没有能继承皇位,要么终身不婚,要么不得生育孩子。这样卡佩家族特有的外貌就永远只会留在皇室之中。这是卡佩家族一直以来根深蒂固的骄傲和荣耀,正因为他们对此如此地在意,当不再有银发金瞳的孩子存活在世上的时候,卡佩家族的骄傲也自然地随之一败涂地。

“我没那么想过,特萨。从我八岁的时候开始,我就一直在想,一定有什么方法,能够彻底摆脱这个血统。”修拉轻声回答,“更何况,我也不想我的孩子当中有人需要像我一样,终身靠着染色魔法过日子。特萨,这是我的决定。而且……”

他怔了怔,想起了卡特琳娜说过的“我只是想要我的孩子依然能为这个姓氏而骄傲”。他闭上眼睛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才继续说:“议会不会让卡特琳娜的孩子活在世界上,我知道孩子们无辜,可是只要有卡佩家族的血脉存在,卡特琳娜就还会有保有不切实际的希望,就还会再有事端。特萨,不可以再有卡佩家族的孩子留在世界上了。我曾经挖出自己的双眼,来摆脱卡佩的姓氏,假如只是忍受灼烧就可以结束这一切的话,对我而言已经很轻松了。”

他胸口欧尼斯特的亡灵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特萨察觉到水温慢慢地降了下来,修拉皮肤上传过来的灼烧感也在慢慢降低。他再度睁开双眼,那双眼睛第一次真正变成了黑色,原本的长发已经被灼烧到几厘米长,在失去了灼烧的火焰和银色的光泽之后,变成了和老年人一样的苍白。

“欧尼斯特。”修拉伸出手,抓着欧尼斯特的灵魂把他从自己的胸口□□,然后努力地想从水里坐起身来,“我想问你一些事情——回答我,是你将查理的灵魂关进忠诚者之墓的么?”

小欧尼斯特的脸因为怨恨而变得更加扭曲:“那个残杀亲人的罪人!他应该永远被困在忠诚者之墓来赎罪!”

特萨跨进水里,伸手把修拉扶了起来。他倚在特萨怀里,看着那小小的亡灵:“还有一件事。你是不是,在我离开奥斯库特的这六十年里,利用王者的祝福操纵人心的力量,从睡梦或者其他什么途径,煽动了卡特琳娜的复仇之心?”

小欧尼斯特意识到迫近的危险,立刻住了嘴,没回答。

特萨震惊地回头看修拉,正看到修拉惨淡地笑了一声:“这样么……哈。死神在上!原谅我对一个本该去往您身边的灵魂的恣意妄为,我只是不想让他有机会获得死后的安宁。”

“混账!”小欧尼斯特因为本能的恐惧而尖叫了起来,“你要毁灭你先祖的灵魂么?!你会因为这种重罪永坠炼狱!”

修拉拎着他的脖子,不紧不慢地开始破坏他的灵魂:“征服者欧尼斯特,你是不是忘记了,从你把属于你的血脉焚烧殆尽之后,你就不再是我的先祖了。”

————

占领奥斯库特的进程,比预料中还要容易。

来自北陆克罗斯的军队抵达的时候,因为爱丝忒拉的大闹,奥斯库特根本就没有能够给出成型的抵抗。

女皇卡特琳娜二世拒绝了投降,也拒绝了一切议会提出的条件,然而这并不能影响任何结果。

在王者的祝福溃散之后,依然忠于女皇的近侍们被杀,皇家骑士团残余的成员、还有忠诚于女皇的小贵族们全部锒铛入狱,被冠以“挟持女皇发动战争”的罪名,等待着以后的审判,或是在狱中就被杀死。女皇所在的宫殿被重军看守,好几道“女皇的旨意”被借由议会传了出来。

南陆的军队因为霍格尔的阻挠而稍微晚一些抵达奥斯库特,从扎维沙并不爽快的神情看,他们到最后大概也只是靠着消耗战才战胜了霍格尔的亡灵,总算占领了南陆,并将南陆忠于女皇的小贵族们一路押送到了奥斯库特。

黑龙大公特萨·茨威格与*师修拉在失踪两天之后才回到了众人的视线中,特萨以在这次战争中受伤过重为理由,坚决地要求辞去了黑龙大公的位置。

久违的,议会诸位大公爵们回到了奥斯库特的议会大厦,联合署名向南北大陆通告有人挟持女皇发动战争的罪行,并且最终宣布,这场让双方都厌倦不已的战争最终结束。

爱丝忒拉的事情并没有被抬到明面上来说,那是他们会在事后私下解决的问题。特萨已经开始筹备前去亡者森林解决这个麻烦。不过当然有更为重要的问题——被战火席卷的两片大陆的安抚重建之类的事情,来足以让诸位大公爵头疼。

在关押着“战争罪人”的监.狱之前,金发的少年骑士被狱卒们拦了下来。

“尤利塞斯大人,没有大公爵的许可,即使是您也不能进去。”狱卒恭敬地向尤利塞斯行礼。

尤利塞斯顿了顿,正要转身离开,正好看到特萨走过来:“没关系,算我许可了,让他进去。”

“特萨?”久违的见面居然是这种情况,尤利塞斯挠了挠头发,“你不是卸任了?”

特萨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没那么快,整个流程要好几天还能办完,我现在还是黑龙大公,想去看看就去吧,把大剑交给狱卒就行。”

“谢了。”尤利塞斯顿了顿,却看到特萨笑了起来:“啊,对了,昨天大公爵会议,没名字的院长居然跑回来了,向议会申请要求重建死灵法师学院,邀请修拉出任另一位院长,并且邀请你担任黑骑士系副主任,你有没有意向?”

虽然才过去一年多,不过死灵法师学院这个概念听起来却如此遥远,尤利塞斯怔忡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我当时其实还没毕业……”

特萨摊了摊手:“别在意这些,想想其实扎维沙他根本没在学院念过书。再考虑考虑吧。”

监.狱的环境对于贵族们而言无疑是一个难以忍受的地方,年轻的骑士穿着轻甲,由狱卒领着,传过囚室之间。

哭泣的小姐和夫人们,萎靡不振的年轻人,曾经为他所憧憬的皇家骑士团的成员们,都抬起头,看着这个目不斜视地走过的少年。

“那是沃克家族的小子!那个叛徒!”不知道谁认出了尤利塞斯,大喊了一声,随即,一块吃剩的面包从囚室中不偏不倚地砸到了他的额头上。

恐慌和愤怒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出口,无数吃剩的食物残羹被向着他扔了出来,同样被扔了一身的狱卒恼怒而惶恐地喝斥着:“住手!都滚回去!谁再扔今天晚上就没有饭了!尤利塞斯大人,您没事吧?”

“我没事。”尤利塞斯没有回头,甚至笑了一下,“快到了么?”

狱卒诚惶诚恐地快步走到走道尽头单人牢房的地方,然后停了下来转头对尤利塞斯说:“就是这里了,里面布置了隔绝魔法力的设施,您可以进去和犯人说话。”

尤利塞斯点了点头,在囚室门口停了一会儿,看着标牌上写着他许久没有用过的姓氏:

沃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