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庸置疑的事情是,尤利塞斯是个极其冷静理智的人,尤其是在最应该慌乱的情况下,他反而更加能够冷静下来,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尤利塞斯是在召唤仪式上被那什打死了忠仆才转系的,事实上,他孱弱的体能并不非常适合成为一个黑骑士。葛璐德很确定这一点,所以当她在巡查的时候察觉到尤利塞斯没来得及完全消除的气息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追了上来。她同样非常清楚,尤利塞斯的战斗策略比他的战斗力要强大得多,留出充足的时间让尤利塞斯来制定计划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

在尤利塞斯拔出剑,摆好战斗架势之后,按照黑骑士决斗的一般规则,葛璐德骑着的梦魇后退了十米的样子,留出冲锋的余地——尽管尤利塞斯是用双脚站在平地之上的。

在葛璐德终于站定,双方距离最远、她自己松开了缰绳也反手去拔黑骑士大剑的一瞬间,她看到尤利塞斯以最快的速度给自己加上了亡灵的祝福和黑骑士的冲锋,最大限度地提高了自己的速度之后,转身跑了。

——修拉说得对,尤利塞斯稀薄的骑士精神就和他孱弱的体质一样令人难以置信。

大概是尤利塞斯逃跑的表情和举动太过于坦坦荡荡,葛璐德大概愣了有半分钟,才确定尤利塞斯不是采用了什么特别的战术,而是真的转身逃跑了。而这因为不能接受这个事实而导致浪费的半分钟时间,导致了葛璐德最终花了整整三天半,才再度从北陆最南端被大雪覆盖的山脉之间找到了尤利塞斯。

相同的逃跑招数当然不可能再用第二次,所以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尤利塞斯就已经有了战斗的觉悟,并且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事实上,即使在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任何胜算的情况下,单凭打斗,他也支撑了远远超过葛璐德预计、甚至是超出他自己想象的时间。

这三天通过逃跑争取的时间他也并没有浪费,葛璐德再一次自上而下砍下来的时候,他举起大剑生接了这一下。两把大剑在空中交错出闪亮的火花,随即在双方僵持角力的时候,尤利塞斯突然卸下了全部的力道,就地一滚,左手袖子里藏着的短刀猛地刺出,一下子从腹部刺进了葛璐德对的坐骑梦魇的心脏。

葛璐德没有料到尤利塞斯居然会在角力的时候突然撤力,重心不稳到直接从梦魇上摔了下来。不过那种情况下撤力,尤其是当对手是葛璐德·艾谢特的时候,这显然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情,葛璐德可以清楚地看到,尤利塞斯左边个胳膊在非常勉强地刺杀了梦魇之后就彻底软软地垂了下去。

尽管看起来,到这一刻为止,双方算是都站到了平地上,似乎是到了相同的位置。然而葛璐德只收了几道轻伤,而尤利塞斯则已经快要脱力,同时一条胳膊基本不能再动了。

“我没想到你会在战斗中用这种伎俩。”葛璐德看着尚还刺在梦魇胸口的短刀这么评价道,“我没这么教过你。”

尤利塞斯擦了一把几乎流到眼睛里去的混着鲜血的汗水,盯着自己的老师回答:“我也没想过有一天,老师你会骑在梦魇上和一个站在平地上的人战斗。”

葛璐德微微垂下视线,无法否认,在战争开始之后,自己早已经为了胜利和忠于女皇的信念而无法贯彻自己的骑士精神:“尤利塞斯,要是我不手下留情的话,你已经死了。投降吧,你没有其他选择。”

尤利塞斯几乎是靠拄着自己的大剑才能笔直地站着,大雪在他金色的短发上结起了冰花:“不,你错了,我还有其他选择,起码我还可以选择战死。”

大剑相互撞击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葛璐德看着这个已经只能凭着单手挥舞大剑、非常勉强地抵挡她的进攻的少年,在心里叹了口气。她想起她教导这孩子的四个月里的很多小事,她是真的喜欢尤利塞斯,这个孩子从各个角度对她来说,来说都是个非常合适的学生。

——假如不是最后的叛变的话。

葛璐德终于狠下了心,偏转了剑的方向,瞄准了尤利塞斯的脖子。

就是这一刻!在察觉到葛璐德的决心的瞬间,尤利塞斯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之前的进攻或许千变万化,但是他非常清楚葛璐德最惯用的杀招,从角度、出手的力道、还有瞄准的部位,都非常清楚。

就和之前一个人模拟过的无数次一样,尤利塞斯直接丢掉了大剑,直接用右手抱住脖子,手腕上的护甲被大剑直接击中,骨骼被斩断的痛苦从手腕上传来,尤利塞斯丝毫没有停顿地用已经折断的手肘对着葛璐德大剑一压,借着这一剑的力道跳了起来,飞脚向对方踢了出去。

他的骑士靴顶端瞬间弹出一把尖刀,斜着切过了葛璐德的腹部。

血,流了一地,尤利塞斯侧身摔倒在雪地里,大口地喘着气,再也没有了站起来的力气。

就差一点,尤利塞斯有些遗憾地这么想着,因为葛璐德居然能够在那种情况下强行后撤了半步,伤口太浅了,远远不足以致命。

真不愧是大陆最强的黑骑士,果然没法儿全部如同预料。不过这一回真的已经用尽全力了,再也没有别的能做的了。尤利塞斯苦笑了一声,就算能用的卑鄙手段都用尽了,到底还是赢不过绝对的实力。

葛璐德没再说什么,腹部的伤口不算深,用简单的魔法药剂泼过去,很快就止了血。她再度举起大剑,不算快地挥落了下去。

“铿锵——”

另一柄大剑不知道从哪里直直地飞了过来,撞在葛璐德的大剑上,把她整个逼退出去两三米远。

“尤利,每次找到你的时候你都这么狼狈。”欧文带着调侃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而且每次奉命出来找你,起码都要花费我两三天才能找到你。”

“欧文。”葛璐德看着从容地走过来的金发高个青年,然后多年来第一次喊全了他的名字,那个冠以巨鹿家族姓氏的名字,“欧文·墨洛温。”

巨鹿墨洛温家族的年轻人放下刚刚掷出剑的手,走近到尤利塞斯身边,然后俯身捡起了尤利塞斯的大剑,抬起头向着自己多年里的老师颔首,一如既往温和地微笑:“好久不见,葛璐德院长,我这个做学长的,怎么也不能让学弟死在前面。”

————

尽管不是完全没想过,在这种时候孤立无援地进入奥斯库特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不过特萨显然没料想到会是这样。这是当她坐在布置得精致华丽的房间里的时候,拖着腮帮子百无聊赖地这么想着——

对了,五分钟之前,她被送进来的时候,殿前魔法师乔·蒙蒂斯子爵还补了一句:“茨威格小姐,这一间,就是之前兰斯洛特大公逃出去的那一间,不过现在加固成了在房间内无法使用魔法力,所以我想即使你的魔法力天赋惊人,你不可能再逃跑一次了。”

莉兹也算是心大,大概是仗着奥斯库特没有人从来见过自己,乘着没有白鲨家族的特殊标示的小船就光明正大地在奥斯库特的海港上了岸。

这可不是和平时期,哪里会有多少船进入港口?于是她们两个很自然地收到了怀疑,一连串的隔离审查下来,正当特萨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武力突破的时候,她见到了前黑魔法系副主任,同样也是女皇的殿前魔法师乔·蒙蒂斯子爵的脸。

“特萨·茨威格小姐。”乔不太年轻的脸上满是慈祥——当然没有人认为乔·蒙蒂斯的能力和他的脸一样和蔼——地对着特萨说道,“很高兴再次在奥斯库特见到你。”

特萨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可是我一点都不高兴。

枉费特萨还特地询问了一下莉兹有没有被扣留,结果乔非常和善地告诉她,和她一起被扣留的枣红色头发的怪物毫不犹豫地打伤了数名守卫,而后卷走了囤积在岸边的好几吨物资,假如特萨知道那个怪物的行踪的话,请轻快告知他们。

——敢情莉兹说的补充物资是指抢劫么?特萨挠着脑袋,早知道那时候的守卫这么松懈,她就不犹豫可能的后果,直接打晕看守趁机逃跑了。

不过现在想这个晚了点,特萨倚在窗户上,远远地看着学院高高的钟楼,想起来当初离开奥斯库特的时候,还只是打算以优秀学生的身份去见蝮蛇大公。她那时候还满心思考着自己是不是真的要提前毕业,毕业之后要去哪里旅行,憧憬着以后会有什么样的冒险,以及,能不能去亡者森林见到*师修拉,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是自己的父亲。

想起来真是遥远的过去。

那个时候,她当然从没想过那个在她心目中就是随便应付一下的古板老头子蝮蛇大公会是她的兄长,也没想过这一次会过这么久才能再次回到奥斯库特,更加没想过,再次回到奥斯库特,会是被全程押送、直接软禁的局面。

“特萨小姐。”有人打开了门上用来通话的小窗,“女皇陛下询问您,觉得这里一切都还好么?”

假如你把软禁起来,还封锁了魔法力称之为“好”的话,我过得相当不错。特萨一边腹诽着转过头,顿了一会儿才干脆地问道:“你称呼我‘特萨小姐’?女皇陛下这不打算承认这里关着的,是黑龙大公么?”

来人大概是女皇的亲信,他只停顿了一会儿,就非常镇定地无视了这个问题:“特萨小姐要是觉得一切都好的话,女皇陛下她想见您一面。”

女皇要见她?特萨抖了抖眉毛,既没有把她当成筹码去要挟议会,也没有干脆处刑她来打击议会的信心,女皇甚至没有承认自己抓到了黑龙大公,所以女皇她这到底是要做什么呢?

特萨相当努力地思考着,甚至开始假想要是在这里的是席恩,这种情况下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随即特萨悲哀地发现,席恩应该根本不会把自己弄到这个境地。

她放弃了揣度女皇的意图,干干脆脆地回答道:“好,请打开门,为我带路。”

“不……”对方迟疑了片刻,然后才说道,“陛下的意思是,打开门,她将进去与您谈谈。”

特萨饶有兴致地盯着门板,想象着一门之隔的后面,女皇是用什么样的表情站在那里,而后她才问道:“你们不怕我挟持女皇?”

“我们相信您不会的。”对方非常肯定地说道,“您现在没有魔法力,就算你挟持了女皇,我们也有把握能很快重新控制局势,请不要做无谓的事情。”

“好吧。”特萨故作轻松地耸耸肩,找椅子坐了下来,“女皇陛下,请进。”

安静了好一会儿,门才被慢慢地推了开来,特萨定了定神,看着这个曾经是大陆上最高贵的女人带着冷峻的表情,慢慢地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