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拉……”
“你要我再说一遍么?”雷伊的声音带着某种愈发地令人颤栗的压迫力,“你不是阿贝尔!给我从阿贝尔的尸体里滚出去!”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阿贝尔持续挣扎着,“混蛋!你要是继续再攻击我,那个女孩就会……”
“我发誓不会再伤害的人是阿贝尔,可是你不是阿贝尔。”诡异的是,雷伊的声音在绷紧到极限之后,突然渐渐地平静了下来,“是啊,怎么可能是阿贝尔呢。仔细想起来,不管他发疯到什么程度,每一次真的快要伤到我的时候,他都会清醒过来。阿贝尔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从来没有,我怎么会相信你是阿贝尔呢?我怎么会相信自己的挚友能做出这种事呢?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他多么仇恨扭曲,就算你从他记忆里读到他自己都相信自己恶毒得无可救药,可是啊,阿贝尔,其实一直都是那个温柔的阿贝尔啊。”
“胡说,修拉你……”
雷伊身边几乎无坚不摧的风居然也慢慢停了下来:“就算这一切你都可以说,那是因为你已经只剩下了怨恨,没有了理智。可是爱斯蒂和亚伦是对的,你不可能是他们的哥哥,因为那句话,那句‘凭什么只有爱斯蒂和亚伦能够得救,他们为什么不跟你一起去死’,阿贝尔不可能那么说,只有这一句话,无论我多么误解阿贝尔,我都知道,他不可能说出来!”
雷伊另一只手掀开了自己的前额骨,曾经被最为黑暗的诅咒所笼罩的地方如今一片洁白,什么都没有:“在他最疯狂、最崩溃的时候企图对我所下的最恶毒的诅咒,这个被我自己印刻到身上的这个诅咒,在爱斯蒂和亚伦从雅维里的宿命中解放之后,就彻底破碎了。即便是临终之前最为绝望的时候,阿贝尔的愿望,也从来都是希望自己的弟弟妹妹可以得救!就算是只剩下怨恨的阿贝尔,也不可能因此而恨他们两个,阿贝尔绝对不可能说出这句话。”
雷伊在对方开始恐惧的眼神中平静地阐述着事实:“你是按照他的恶念来模仿他的行为的,他或许确实以为自己会是这幅模样,可是我比他还要了解他自己。就如同爱丝忒拉让你冒充阿贝尔的原因,一定是阿贝尔拒绝了来杀特萨和我这件事。我早该想到的,你绝对不可能是阿贝尔。”
“阿贝尔”的脸色扭曲了起来,操纵着身体的灵魂终于放弃了扮演阿贝尔的角色,他大声笑了起来:“哈哈哈,那又怎么样?来啊,把阿贝尔的头颅切碎看能不能伤到我?就算你这么做了,我也只会回到伟大的主人爱丝忒拉身边!你说了这么多,不过也是因为你那我没有办法而已!哈哈哈……”
“没办法么……”雷伊稍稍仰起头,语气带着嘲讽,“我只是在拖时间而已,不过现在的话,已经抓住了。”
躲在阿贝尔尸体里操纵这具尸体的灵魂骤然间觉得仿佛被人握住了一样,他听到雷伊轻声念道:“死神在上,原谅我使用毁灭魔法,原谅我不能让这个灵魂回归安宁。”
本能的惊恐铺天盖地而来,不知从何而来的灵魂立刻地想要逃走,然而一股惊人的力量让他根本无法动弹,剧烈的疼痛伴随着毁灭的绝望,顷刻之间没顶而下。
“咔——”
那是灵魂破碎的声音。
雷伊松了手,伸手迅速地用泥土造出了一个躺椅,把手里木偶做的身体平放了上去。屋子里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颗头颅上的绝望和惊恐的表情陷入呆滞,再过了片刻,又重新有了生气:“……修拉,是你……”
奇怪的是,明明是同一张脸,然而这时候看过去,和之前看起来,几乎完全不是一个人。尽管是虚弱的样子,尽管似乎因为之前收到的冲击而表情僵硬,但是看得出,那种骨子里的柔和。
“阿贝尔。”雷伊的声音变得温和起来。
阿贝尔抽动了好几下嘴角,终于成功地笑了起来:“谢谢你……一直都拜托你帮我……即使死了……我也一直在麻烦你……”
“我一直也很感激你,阿贝尔。”雷伊轻声说,然后转头示意其他人都过来。尽管爱斯蒂和亚伦都不想再接受任何来自修拉的恩惠,不过在那里躺着的,到底是他们的哥哥,他们最亲爱的兄长艾萨德崇拜的人,也是真正意义上留下来了让他们活下去的机会的人。
“爱斯蒂……亚伦。”阿贝尔碧绿的眼睛里泛着*的黄色,然而这并不影响他的笑容看起来如此温柔,声音也渐渐开始变得连贯,“你们活下来了,真的很好。”
他停下来看了一会儿面无表情的双子姐弟,然后伸手去拍拍他们的额头,如同很多年之前对着弟弟亚当:“我知道,经过那一切,扭曲的心不可能很快恢复……不,也许永远都不可能恢复了,仇恨和疯狂的种子一旦发芽,就无法铲除。我亲爱的弟弟妹妹,我不可能指望你们能成为非常好的人,但是起码……成为开心的人,别强迫自己沉溺与过去,让自己过得开心一点……”
他看了看被雷伊握在手里的属于爱斯蒂的魔法杖,魔法杖正中央还残留着明显拼接的痕迹。看得出来,这是用破损的魔法杖重新制作的魔法杖,制作很精细,不过因为雷伊刚才的暴怒,原来断裂的地方已经重新裂开了一条缝。
阿贝尔认得出来,那是很多年之前他当初用过的魔法杖,他的弟弟亚当大概是将它当做遗物保留了下来,然后一直到了艾萨德手上,因为时间太久,亦或者是艾萨德试图借用修拉魔法杖的核的冲击太大,它断成了两截。
特萨也知道,这就是爱斯蒂和亚伦在逃离奥斯库特前一夜,冒着最大的风险从雅维里的城堡里偷出来的东西。
阿贝尔伸手去够地上的那一根魔法杖,雷伊立刻捡起来送到他手里。阿贝尔轻轻地吐了两口气:“我知道,可能没有什么能比得上那位庇护了你们的兄长来得重要,就如同姐姐对我一样……但是我亲爱的妹妹爱斯蒂,用破损的魔法杖太危险了。给我一个履行兄长责任的机会吧,让我代替那个孩子送给你一根完整的魔法杖。”
爱斯蒂犹豫了片刻,沉默地接了过去,然后非常低声地说:“艾萨德。”
阿贝尔愣了愣,听到她重复了一遍:“艾萨德,是哥哥的名字。他是个很好的哥哥,他一直很尊敬你。”
即使他在雅维里家族不算一个非常出色的儿子,但是我希望他所尊敬的你,起码能记得他的名字。
阿贝尔非常勉强地抬起头,再次伸手拍了拍爱斯蒂的额头微笑道:“我记得了。”他扭过头,再拍了拍旁边亚伦的额头:“我们生来为父母所厌弃,从一开始所能依靠的就只是兄弟姐妹。亚伦,作为一个黑骑士,保护好你姐姐。”
爱斯蒂和亚伦垂着眼睛点了点头,在阿贝尔因为疲倦而短暂地合上眼睛的时候,他们毫无留恋地迅速转身离开了这里。
阿贝尔稍微喘了两口气,即使他现在是个亡灵,只要他不愿意回去地狱,他就不会消散,他依然觉得无比困倦和疲惫。他看向特萨,笑了起来:“虽然我无法控制身体,但是我曾经被卷入过那个诅咒,特萨,我在你的梦里见过你,我很高兴有人能陪在他身边。”
特萨勉强笑了笑。
阿贝尔转过头,看着雷伊仅剩白骨的脸。谁都不知道在亡灵的眼里,究竟有没有透过白骨,看到灵魂。
“我也看见过,你在雪山上的诅咒里看见了什么。”阿贝尔的音调稍微降低了一些,“你看到了你第一次杀人的时候,而你如此平静地就走出了诅咒。我当时和操纵了我身体的灵魂一样,以为是那个诅咒师弄错了,或者是力量不够所以唤起记忆错误。可是刚才我看到你的攻击的时候,我发现他并没有。”
他停顿了一会儿,稍微想了想:“修拉,从我认识你的那一天起,无论是在奥斯库特还是在这里,只要你开始动手,第一反应永远是方圆几十米、甚至有时候是几百米的无差别毁灭性攻击。
修拉,那个诅咒师是对的,你心里深处,依然没有从那一场魔法力暴走的杀戮中走出来,从来没有。”
他看着雷伊骤然抬起的头,嗅到他灵魂中不可遏制的悲伤的气味,微微笑着用仅剩的那只木头手握住白骨的手:“不管你变得多么强大,多么无所不能,那个惊弓之鸟一样的小孩子,始终站在你内心的中央,惊恐地想要将周围的一切彻底毁灭了,才能觉得安心。”
“阿贝尔……”
“我很高兴,我很高兴我当初的诅咒,给你带去的不是痛苦,而是一个能站在你身边让你能够全心信任的人,一个不会因为恐惧而从你身边逃开的人。特萨,能过来一下么。”阿贝尔把特萨的手叠到雷伊的手背上,然后挪动手指,画了一个印记。
“修拉,这一次是真的,我的临终祝福。”阿贝尔轻声急促地吟唱了两句,然后继续说道,“我亲爱的挚友,我亲爱的表妹。我用我剩余的全部魔法力来完成亡灵的祝福,以阿贝尔·雅维里的名义,祝愿你们能够信任彼此,能够一直站在彼此身边。”
雷伊伸出另一只手,几乎是有些颤抖地在他的前额画了一个印记:“死神在上,愿我的挚友安息。”
阿贝尔的灵魂就再度沉向死神的怀抱。这一次留在他脸上的,不再是歇斯底里之后的疲惫,而是真正的微笑与平静。
雷伊小心地将阿贝尔的头颅从连接的木偶上面取下来,重新布置好防腐的魔法,然后收到腕骨的储物法阵里去:“特萨,我们去和兰斯洛特他们道个别吧,我想立刻送阿贝尔去往亡者的森林。”
特萨无声地点头,她转头环顾了一圈一团狼藉的房间,然后摊平开手,白净的手掌上还有几道鲜红的伤口没有愈合,一团火焰火焰猛地从伤口之上腾空而起。
雷伊安静地看着特萨的火焰将这里的一切焚烧殆尽,听着特萨继续说:“我记得小的时候,有木偶戏团来孤儿院表扬,我和特维尔说,那些木偶真可怜,只能被人牵着线动。
特维尔笑着和我说:‘其实我们也是牵线的木偶,你看,利益的制约,社会的约束,恐惧或是欣悦,还有人们之间的感情,就和这些线一样绕在我们身边,我们也不过是被这些线扯动着在舞台上跳舞的木偶。’”
雷伊伸出手,把伤势尚未痊愈特萨环抱了起来,然后踏着一地的尸体顺着地道向外走,他稍微低下头,凑到特萨的耳边:“特萨,那无所谓,即使我们都是提线的木偶,即使其他线一根一根断开,只要我们还握着彼此的线,我们就还能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