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来源的光亮照在脸上,刺激着因为被囚.禁而紧绷的神经。

雷伊需要一点时间来专心恢复魔法力,正垂着头,安静地坐着,特萨靠在他身旁,盯着天顶发呆。

这些亡灵骑士们抛弃了妻子母亲,背井离乡,为了自己效忠的对象抛弃了一切,连死后都不得安宁,这就是他们如今扭曲堕落的原因么?

“特萨,假如你要了解一个人,一定要知道这个人会为了什么而发疯。每个人都有着心底深处最在意的一样东西,人们为了那样东西可以不惜一切,陷入疯狂。假如你想要了解一个人,那你一定要知道他的那个东西是什么,假如那个东西不是你,那就随时做好被背叛的准备。但是不要害怕背叛,为了守护自己所爱的东西而疯狂,那本身也是美丽的事情。”

她回忆起来,特维尔曾经这么说过,对着尚且年幼、还不能理解这话里面意思的特萨,这么说过。

“特萨。”他膝盖上摊着书本,明明还是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孩子,却那么冷静而睿智,“每个人一生只能真正地在意一样东西,因为总会有时候,要你将你最在意的事情们放在一起,要你舍弃。你总会知道,自己真正在意的东西是什么。”

特萨想起来当时自己幼稚可笑的回答:“可是……可是我要是真的喜欢两样东西怎么办?”

特维尔笑了起来:“那你就去变强吧,强大到没有人能逼你取舍,强大到足以任性,足以随心所欲,那样就好了。”

“特维尔,你最在意的东西是什么?”她瞪大了眼睛,这么问他。

特维尔放下书,俯身抱起小小的特萨,想了想:“曾经,我以为我最在意的是真理。”

特萨歪着脑袋,看特维尔突然笑了起来:“后来我发现,其实我也并不在乎真理,我只是害怕自己什么都不在乎,所以假装爱着真理。不过后来……”

他顿了顿,没有说再后来如何,而是摸了摸特萨的脑袋:“现在的我最重要的东西就是你了。”

……

“特萨。”雷伊的声音打断了回忆,“我休息完了,你要不要睡一会儿?”

特萨摇了摇头,被雷伊拉到怀里:“怎么了?在想什么?”

“在想我父亲奥尔德斯·雅维里有没有可能还有个比我大三四岁的儿子。”特萨歪了歪脑袋,随口胡扯。

“……应该不可能。”雷伊考虑了一下这个可能性,“肯定不可能,奥尔德斯从死亡到复活一共有近四百年,我听你母亲说过,她找到奥尔德斯的尸体去复活他的时候,爱丝忒拉设置的保护尸体的魔法阵尚还完好。而且,我也不认为除了你母亲之外有人能够召唤出奥尔德斯的亡灵。茱莉亚她实在是很……呃,特别。嗯,她和奥尔德斯相互吸引不是没有理由的。”

特萨捏了捏下巴,若有所思地问道:“盖伦主任也说我父亲是个很特别的人。雷伊,他是什么样的人?”

“奥尔德斯么?假如盖伦觉得奥尔德斯是个很好的人,”雷伊的语调有点笑音,“那只是说明盖伦自己是个很好的人。特萨,你的父亲是个无法被看透的人,每个见过他的人,都会说他是一个美好的人,可是那不是奥尔德斯,奥尔德斯如同一面只能反射好的一面的镜子,你所察觉到的那个完美的奥尔德斯,只是你自己心中美好的那一面的倒影。我想世界上能够了解奥尔德斯的人,只有茱莉亚……还有你。”

“我?”特萨惊讶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我甚至没见过他。”

“你其实和他很像。”雷伊拍拍她的头,那眼窝深处的空洞让特萨没来由地心头一慌,“你在想什么,也不会直接说出来,说到底当初你不会对爱斯蒂发脾气,也是因为她根本没伤害到你在意的东西,你那时候,其实没什么在意的东西。”

如同一个空洞,雷伊在心里这么想着,却没有说出来。

他第一次见到特萨的时候,正是爱斯蒂背叛了她的时候,特萨失去了唯一在意的东西,因而只余下一个空壳子。她连自己都不在乎,爱斯蒂怎么可能伤害得了她?

如同他第一次看见醒来的奥尔德斯的时候,他看不到任何别人描述的美好,那个时候的修拉心中一片空茫,于是他在奥尔德斯身上,看到了同样的空茫。

“我现在在意你。”特萨想了想,抬起头,很认真地说道,“还有哥哥,还有唐纳,不过果然没法儿做到只在乎一件事。”

“你真的不像是雅维里。”雷伊很想笑。

“那你在意什么?”特萨仰着脖子,好奇地问。

雷伊隐藏在在脑中的笑声瞬间消了声,他想了很长一段时间:“我现在唯一确定我在乎的,只有你。在此之前……我想,要是我真的在意什么,就不会抛下一切,躲到亡者森林去了。”

他的词是“躲”。特萨皱了皱眉毛。

“我以为你永远不会问我你父母的事情。”雷伊扭过头,把话题从自己身上引开,“你其实很早就知道的吧,我知道你父母亲的事情,为什么从来不问呢?”

“你不肯说,总是有理由的。”特萨看着他,“就像席恩的父亲有着对特维尔的承诺,你既然不肯说,我想一定有理由,假如我问你、用自己来逼你,说不定你会说,可是我不想逼你取舍。”

雷伊垂下头,慢慢从右手指间的储物法阵里面抽出一根细长的手链。

“这是什么?”特萨盯着雷伊仔细地将手链系到了自己的手腕上,在手链的中央,有一块澄净的灰色石头。

“我知道你一直想问,为什么我明明知情,却从来不肯对你说你父母的事情。”雷伊仔细给特萨系完手链后顺势握住那只温暖柔软的手,轻轻地摩挲着,“原谅我,特萨,我一直在想,这个世界上最没有资格向你讲述茱莉亚的事情的,就是我了。我从兰斯洛特那里偷取了属于母亲的爱,我任由你被带离亡者的森林,然后被一个人丢下。我没有办法向你讲述这一切。”

白骨的指尖慢慢地滑到小臂上,托起那块石头:“这是茱莉亚留给她的孩子的遗物,她说,时机合适的时候,她的孩子会需要这个礼物。我不知道时机合适是什么时候,但是我想,我把它还给你,总会到那个时候的。”

特萨压下浮动的思绪,盯着那块石头看了一会儿,略微有些困惑地问:“这是什么?”

雷伊顿了顿,声音里呆了一点惊讶:“你感觉不出来这是什么?”茱莉亚留下这个遗物的时候并没有说是什么,她那时候神志不算清醒,只是笑着跟雷伊说,这是她留给她亲爱的孩子的,她设了封印,只有需要它的孩子能够打开。

这其实是留给兰斯洛特的礼物?雷伊困惑地想着,或者是因为特萨还没有到需要它的时候?

不过这个问题现在也没法儿追究,雷伊想了想,其实就茱莉亚当时的状态,她也就随口那么一说的可能性都存在。

特萨没再说话,仰着头向天继续发呆。

“席恩给你的礼物,你一直都没有拆开?”雷伊看她迟迟没有要睡觉的样子,慢慢地伸手,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释放了一个简单的昏睡咒。

“嗯。”

“从魔法波动看,里面是蝮蛇家族的纹章。”雷伊轻声说,“大概是希望你这一路走得顺利一点,为什么不收下呢?”

“我只是……”特萨揉了揉额头,“这些事情发生得太快,我需要一点时间。我还是先思考一下怎么出去吧,毕竟要离开忠诚者之墓才是当务之急。”

“你睡一会儿吧。”雷伊抬起头,有手再次停到了左手手背上的储物法阵上,“说不定,等你睡一觉醒来就已经有办法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