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车内四人都近乎无话,却又心思各异,除了沈木腾偶尔的插科打诨一句,后来见没人回应,吃瘪两次,索性也嘴巴闭的紧紧的。
麦思明家离沈木兮租住的房子的确很近,步行也就十几分钟。
陈铭将车停在了小区门口,麦思明先一步从背包里拿出钱夹,探身过去,递去一张百元人民币,“您看这够吗?”
沈木兮忙不迭的推了推他的手,“我来就好,麦老师你把钱收回去。”
陈铭有些尴尬的看了沈木兮两眼,一时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接这钱。
她一只手推着麦思明,一只手从包里去摸到钱包拿出来,结果发现里面现金只剩五十了,无语的咬了下嘴唇,直接将钱塞到陈铭的手里,“咱们说好的,是五十吧?”
陈铭木纳的接过沈木兮的钱,又木纳的点点头。
沈木腾拧眉看了他们一会,忽然不解的问了一句,“顺风车不都是网上计费网上支付吗?你们在干嘛呢?”
麦思明也看向沈木兮,似探究,似无意。
“咳,”沈木兮像个说谎话被当场揭穿的小孩,腾的一下就涨红了脸,她低了下眼,连声音都变了,局促的解释,“我支付宝里没钱了,所以已经跟人家说好用现金支付了。”
陈铭随即也在一旁附和,“沈小姐之前的确是和我说过的。”
麦思明笑起来,把钱放回钱夹,打破僵局,“那中午我请你们吃饭好了,这附近刚好我也很熟。”
沈木腾有了之前的教训,这会安静的看着沈木兮,丝毫不敢造次。
“改天吧,我和小腾待会有事要去趟市中心,中午可能赶不回来。”
沈木兮耐着心拒绝过他,又对沈木腾点点下巴,“小腾,帮我把背包拿一下,跟麦老师再见。”
沈木腾不情不愿的对麦思明耸了耸肩膀,拎起自己腿边那个小背包,闷闷道,“麦老师周一见。”
麦思明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从另一侧拉开车门跳下去。
沈木腾下了车,颠着小背包晃了晃,听到清脆的撞击声,好奇的拉开拉链看了眼,里面净是些洗面奶和瓶瓶罐罐的护肤品,他边低头走去沈木兮那边,边疑惑的问,“姐你这段时间没回过家吗?这些东西怎么还随身带着呢?”
沈木兮心虚的从他手里将背包一把拎回来,拉链拉好,“我一直住宿舍呢,今天刚好和你一起回来。”
麦思明走出去没几步,听到这句话又回头看了眼姐弟俩的背影,迎面有风吹来,沈木兮的发尾被轻轻卷起,像是在日光里散开了一朵高贵的黑玫瑰,她侧过脸,不知道附在沈木腾耳边说了句什么,笑容很美,可又莫名刺眼。
他有些愣了神,恍惚的想起了一些什么,再转头时,陈铭开着车从他身旁擦过,带起了一阵风,他衣摆翘了翘,目光随之望向那个迅速消失在了拐角处的车尾,慢慢眯起眼睛,拿出手机,记下了一串车牌号。
*****
近一个月没回到这个小区了。
不知道是不是天气作祟的缘由,乍眼扫过,那排灰黄的上了年头的居民楼看起来破落而萧条,墙体外的的墙皮剥落的斑驳不一,像是迟暮老人的皮肤,皱纹横生,没有一丝生气。
沈木兮低眼,心里陡然涌起一股压都压不住的情绪,甬道旁是已经干枯落败的灌木丛,枝条繁密,纵横交错,脚下铺洒着薄薄一层碎开的枯叶没人打扫,鞋子踩上去,似乎能听到叶脉经络裂开的声音。
是谁,带她一步步离开了这落寞不堪的浑浊淤泥,是谁,递给了她一只干燥温暖的手掌,又是谁,教会她面对别人的欺辱时不需要忍气吞声委屈自己?
她摸到口袋里那只一次性口罩,皮肤触上去,似乎那么近,那么真切的感受到了他残留在自己身边的气息。
沈木腾撞了撞她胳膊,“姐,我们待会去市中心做什么?”
沈木兮收回神,抬头望天,用力眨眨眼,迅速恢复清明,斜他一眼,“带你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看看这缺根筋的脑袋还有的治没。”
沈木腾,“……”
沿着坑洼不平的甬道转了几个弯,两人并肩站在了七号居民楼下。
沈木兮往里面看了一眼,楼道里头晦暗幽深,不见阳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潮湿和霉味,她两步迈上台阶,用力的咳了一声,又使劲跺了跺脚,头顶那盏声控灯不知道是不是坏了,这会怎么都不亮。
沈木腾走过去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我来试试。”
他清清喉咙,大声一咳,声控灯忽闪了一下,亮意昏黄,结果还没持续几秒钟,又暗了。
一楼左边住户的门被推开,房间微弱的亮意涌出来几丝,一位老奶奶拎着垃圾袋步伐蹒跚的出来,跟他们说,“别吵了,这灯坏了好些天了,又没人来修,怕黑就自己准备个手电筒,你们这些孩子,天天晚上也咳早晨也咳,我那老伴都快被你们吵成神经衰弱了。”
沈木兮叹口气,跟老人道过歉,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对准前面,一道亮光投射进昏黑的楼道,勉强可以看清路和楼梯,她一手拉过沈木腾,两个人并排牵着手往上爬。
脚步停在那扇熟悉又陌生的防盗门外时,两个人紧牵在一起的手心已经涔了一层薄汗,说不清究竟是谁的。
沈木腾轻轻喘着气往墙上一靠,沈木兮低头从包里摸钥匙,打开门后又拉他一把,“别往墙上靠,待会衣服上又沾一层灰。”
人还没进门,迎面就是一股难闻的气味扑簌而来,像是楼上下水道遗漏,还混合了墙面石膏泛潮后的刺鼻,沈木兮拿手心扣到脸上,连拖鞋都没来得及换,直接跑去客厅的窗边把两扇窗子都打开,又蹬蹬的跑回去,站在门口,背过身去深深的吸了两口气,皱起眉,“要不咱们换个房子吧,这里真是没法住人了。”
沈木腾往里面张望了一眼,除了空气不太清新之外,其余的家居摆设一如离开的时候,简单却也整洁,他轻弹了下沈木兮的头,“姐,你回家偷吉他去了?还是打工赚大钱了,说话都比以前有底气了。”
沈木兮拿手肘怼了他一下,没吱声。
开窗通风了不下十分钟,房间内的空气才算是勉强能进人。
沈木腾把自己背后那个鼓囊囊的大背包往门口一扔,整个人都摔进了沙发里,望着天花板长长叹口气,“你给我找的这学校简直就是一学霸养成基地。”
沈木兮过了会才从洗手间探出身子,确定了洗衣机还能正常运转,回门口把他的背包吃力的拎过去,拉开拉链,把里面的脏衣服一股脑的倒出来,一件件的拎起来摸口袋,然后通通扔进洗衣桶里。
沈木腾自己躺了会,见沈木兮不理他,窗外吹进来的风又凉的刺骨,搓了搓胳膊,自己坐起来,跑去窗口把两扇窗户都关好,又颠颠的去洗手间门口,扒着门框跟献媚似的笑,“臭袜子我都自己洗了,这个好习惯是从小就有的,所以待会能带我去吃牛排吗?”
沈木兮扭头看他,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了季遇白第一次在自己面前煎菲力牛排的样子。
眨了眨眼,回身继续往桶里倒洗衣液,最后把盖子盖好,洗了手,就着水汽用力的揉一把小孩的头,冷冷道,“先给我保证,以后在你那个麦老师面前别乱讲话,我对他一点兴趣都没有。”
*****
中午去吃饭的时候沈木兮叫了司影一起。
司影先到,提前选了一张靠窗的四人桌,面前放了一杯柠檬水,边翻着菜单边时不时抿一口。
沈木兮带着小孩进去,坐在司影对面,又一本正经的给二人做介绍,“这是你司影姐,叫人。”
沈木腾皱眉睨了眼旁边这颇有些强买强卖意味的姐姐,有些不情愿的对司影一点头,闷声闷气道,“司影姐好。”
司影哼笑一声,抬手揉揉小孩咋咋呼呼的头发,把菜单递给他,“你姐欺负你你就不知道反抗啊?太乖了。”
沈木腾轻轻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我就是被她欺负大的,连袜子都没给我洗过,她的袜子还是我洗。”
沈木兮翻了个白眼,还没来得及发火,沈木腾已经迅速调整好了状态,指着菜单上的菲力牛排套餐,笑眯眯道,“姐,你说我是吃这个三百九十八的菲力好呢,还是吃今天特价九十九的黑椒牛排好呢?”
沈木兮也笑眯眯的看他一眼,然后跟服务生一摆手,“给他来一份今天特价的牛排套餐,”说完又指着菜单上主厨推荐的台塑牛排,“我要这个,司影你吃什么?”
“跟你一样就行,”司影看着被气黑脸的沈木腾,忍不住笑了一声,吩咐服务生,“给他换成菲力,不要特价的,刚刚在开玩笑。”
沈木腾拖着椅子直往外拉,黑眼睛滴溜溜的盯着司影,“司姐姐,我待会跟你回家行吗?”
沈木兮,“……”
这种弟弟不要也罢。
到底是顾及到有个小孩在旁边,沈木兮几次想问问司影和杨言最近怎么样了,余光一扫到身边刀叉优雅的切着牛排的那张脸又忍了回去,所以这顿饭全程就是听沈木腾时不时的插科打诨讲讲学校里都发生了些什么新鲜事,司影十足的配合,少有的笑个不停。
一直到最后的甜点也吃到了杯底,沈木腾擦了擦嘴角,起身去洗手间,沈木兮终于有机会开口打探了一句,“杨言后来去找过你没?给你发信息老也不回我。”
司影单手撑着脸颊,拨了拨耳边的头发,回答的有些漫不经心,“他可能真是闲死了,天天晚上都过去喝酒,而且每次都是一杯酒能喝两个小时。”
沈木兮哼笑一声,“看来这真是下了决心的,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一个人有多不正经,就能有多深情,我觉得,你真的可以试一试,这么些年都过去了,尤其是有了那件事情做铺垫,没准他爸妈的想法也改变了不少呢。”
司影轻轻的摇了摇头,笑了一下,眼底没什么多余的情绪,“这东西不敢轻易试啊,搞不好了,你能难受一辈子,其实我胆子还真挺小的,别笑话我啊。”
沈木腾脚步轻快的从过道里小跑过来,打断了二人渐渐沉重的对话,“下午咱们上哪玩去,要不然我们去司姐姐上班的酒吧玩会?”
沈木兮重重的对着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沉声训斥一句,“回家写作业去,才几岁就想泡吧了?”
司影特别仗义的揉了把小孩的脑袋,“没事,我等你长大的那一天,现在就预约上啊,你十八岁生日的时候,酒水我全包了。”
沈木腾眼睛一亮,冲她伸出小拇指,“三年之后,司姐姐说话算话!”
沈木兮撑起下巴在旁边看着嬉笑打闹的两个人,又想起公寓里不知在翻杂志还是午后补眠的男人,忽然就觉得,自己的世界真的很小,小到深夜的时候一抬手就能摘到天幕上心爱的星子和月亮,小到,白天的太阳似乎占据了一整面天穹,日光又亮又暖,她的小世界每一处都是微晒的温柔。
她就蜗居在这一方天地,论城外是璀璨是耀目,是星火是稻田,她哪里都不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