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的脸色很白。
她的脸色原本就很憔悴,眼下却越发透出几分虚弱无力的白。
也许她还是想说没有,想说不是,可斯莱特林狡猾善辩的特质在这位女士身上本就体现得不甚明显,斯莱特林的狡猾善辩原也不是在任何时候、对着任何人都会肆意发挥的。
艾琳讷讷无言。
小斯内普却忽然挣脱了卢修斯的漂浮咒,他站在艾琳身前,努力挺直脊背,他的胃依然有些不舒服,但他的目光也依然坚定澄澈:
“先生,谢谢您的好意,可这是我们家的事情——
这是艾琳的事情。我想不管是谁,都没有权力指责她
——既然不曾在她做出决定之前劝导说服她,那么在她已经做出了决定之后,我想,无论她放弃或者不放弃什么,都已经是她自己的事情了。”
小斯内普也不能理解艾琳的生活态度。
然而艾琳愿意为了什么样的人、受怎么样的委屈,都是她自己的事情;
就像他愿意如何一次次在麻瓜面前弯下腰去,洗碗、送报纸、送牛奶、甚至从垃圾桶里头分拣出还能卖点钱的什么小玩意去回收站兑换,忍受不合身的衣服,做一些并不是每一个同龄人都需要做的事情,只为了让艾琳也能吃上一口不那么松软、但勉强也能抚慰一下肠胃的面包……
同样也只是他自己的决定。
贵族,或者魔力,既然艾琳决定舍弃过去,那也是艾琳的事情。
小斯内普是个很敏锐的小先生,他感觉得到卢修斯在诸般纠结之后,依然决定释放的善意。
小斯内普先生常常表现得倔强沉默,但他其实是个非常珍惜别人善意的孩子。
可是珍惜别人的善意,并不等于会坐视别人因为给他的善意,而去攻击艾琳。
不管艾琳的做法在别人看来是对是错,哪怕小斯内普自己都觉得荒谬,她总还是她的母亲。
那个在独个儿面对醉酒男人的拳头或者别的什么的时候,根本连逃跑这个词都想不起来,只一心担心他会不会冷着、会不会头疼的傻女人,是个笨拙自私到即使唯一的儿子也遭遇那个男人的殴打时,也不愿意使用巫师能力的蠢货,但她同样是会笨拙的、试图用一个麻瓜女人可能使用的方法去保护他的母亲。
艾琳不是个好母亲,可她依然是个母亲。
既然她曾经用自己的身体为小斯内普挡下过那个男人砸过来的拳头,小斯内普就不可能坐视她在自己面前,被人质问、被人指责。
……虽然那个人问的,也是小斯内普想不明白的。
但明不明白都没有关系,谁也不需要让谁明白,谁也没资格以明白理解为名要求别人如何。
谁都没有资格为谁负责,谁也没有义务为谁负责。
即使她生了他,她也只是她,他也只是他。
他不能替她决定什么,就像她不能替他决定什么一样。
小斯内普努力挺直脊背:
“艾琳曾经说过,斯莱特林为自己负责。”
卢修斯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听不清是嘲讽还是什么意味,他很快就端正了面容,用一种有点儿懒洋洋的声音,仿佛漫不经心的:
“非常抱歉。我看艾琳女士——
抱歉,我知道你不愿意再做一个普林斯,但恕我无法称呼您为‘斯内普女士’
——我看艾琳女士这样,还以为您想要彻底地将巫师的一切隔绝出您的生命呢,实在没有想到,您还会对小斯内普先生说起斯莱特林。”
艾琳看着儿子挺直瘦弱的背,她的脸色依然苍白,目光中却没有了那种惊惶逃避难堪的意味,她一旦坚定起来,居然也是非常的斯内普——
当然,不是托比亚斯内普,而是西弗勒斯斯内普。
她的语气也平淡了下来:
“我想没有任何一个斯莱特林,会真正忘记斯莱特林。我是想要舍弃作为巫师的一切,也不能再自称是一位普林斯,但斯莱特林教给我的,不仅仅是巫师而已……
西弗他……”
她看了西弗勒斯一眼,眼神中说不清的复杂:
“我舍弃作为巫师的一切是我的选择,西弗希望进入巫师的世界,获得更好的生活也是他的选择。普林斯不能是他的助力,但我想至少也不会是阻碍。西弗一定得到他想要的生活。我不会过多和他谈论巫师的一切,但也不至于让他对巫师一无所知。”
艾琳很少拿魔药为西弗治疗,她愿意为了托比亚远离巫师的一切,包括她曾经很喜欢的魔药。
可她并不拒绝让西弗勒斯接触一些魔药知识,虽然会叮嘱西弗勒斯不要让他父亲看到他在看的那些书,艾琳在发现西弗勒斯在魔药方面的兴趣与天赋之后,还是竭尽所能的,为他重新购置一些启蒙书籍,并且克服了自己对巫师界的抗拒,用魔法笔记本记下了自己对于魔药方面的理解——所有的,虽然很多内容在西弗勒斯达到一定程度之前,暂时不会对他显示。
艾琳曾经很决绝地将一切关于巫师的东西都扔掉了,包括她的魔杖,都留在普林斯庄园之中,没有带出来,也完全不想去拿回来。
不过在发现西弗勒斯这一方面的兴趣时,斯内普家已经破产,艾琳为了给儿子准备曾经轻易就能获得、也轻易就能扔掉的那些东西时,不得不很辛苦地在攒钱。
——是的,艾琳将日子过得这么辛苦又艰难,不仅仅因为托比亚的混蛋与无能。
——但尽可能负担起儿子的兴趣爱好,也是艾琳心甘情愿的。
——她不需要像任何人说明她为儿子做的事情,就像她不需要对任何人解释她对丈夫的死心塌地一样。
——斯莱特林为自己负责。
——仅此而已。
艾琳没有对西弗勒斯解释,也没有对咄咄逼人的卢修斯解释。
然而她也没有使用大脑封闭术之类的,她真的将自己几乎当成一个麻瓜女人了。
很不巧的是,萨拉查已经开始在教导德拉科大脑封闭术——
这在千年前并不是多超过的课程,教廷也有读取人心的方法,所以有成年巫师教导的小巫师,一般都会在魔力与身体状况可以支持的时候,就尽快学习包括大脑封闭术在内的一切魔法,这能增加他们自身和与他们亲近的巫师们的生存几率
——卢修斯对于德拉科的课程超前程度也很惊叹,但他已经完全相信萨拉查会把握住合适的度,保证德拉科尽可能强大的同时,并不会对他造成伤害,所以卢修斯不只没有阻止德拉科的课程,他还是重要的陪练之一。
在这个过程中,卢修斯的摄魂取念也在萨拉查的指点之下,大有进步。
——进步到艾琳被读取了记忆,却依然一无所觉的程度。
当然,基于对西弗勒斯斯内普的尊重,卢修斯没有过分翻阅艾琳属于普林斯魔药传承的那部分记忆,他连艾琳无碍他人的*都没有看。
他只看了艾琳此时最浅层的记忆。
可那也足够了。
艾琳在卢修斯的刺激之下,此时脑海中是占据的,都是各种西弗勒斯相关。
省下每一笔钱,自己吃不饱穿不暖,甚至连托比亚的酒债都暂时拖欠得更久、导致他有一段时间因为说尽好话耍尽无赖也只能赊到一些非常劣质的酒而在对待艾琳越发粗暴也没有关系,艾琳拒绝了曾经作为艾琳普林斯的一切,却还是尽可能用艾琳斯内普可能做到的,为西弗勒斯准备更好的学习材料。
如果卢修斯只看到这个,好歹看在艾琳没有将这些事情拿出来作为与他分辨的证据,还有那样非常斯内普的站姿和眼神的份上,卢修斯可能不会再说什么。
可惜他看到的不只有这些。
他同样看到了,托比亚用酒瓶,将小小的西弗勒斯,砸破了脑袋。
脑壳的骨头被砸裂,能够看到脑浆的那种破法。
虽然艾琳第一次那样认真地想起她还是个巫师,还是个出身普林斯的魔药天才,她能认真也很成功地熬制了将西弗勒斯救治如初的魔药,她也想尽一切办法,在家里头储备了一点点紧急救治的魔药……
然而那就足够了吗?
别说为了托比亚那种男人,就算是萨拉查,萨拉查斯莱特林,斯莱特林们的神,他如果胆敢伤害卢修斯的幼崽,卢修斯也绝对会和他拼命的。
也许,如果不只有一个幼崽的时候,为了家族和另外一个幼崽的延续,卢修斯可能会暂时忍耐。
但一切忍耐,一切屈意承欢,只会为了一个目的。
怎么可能是艾琳这样的呢?
她愿意为了儿子受尽一切苦难,可同时,也不认为儿子陪着她,为了那么一个男人受尽苦难,是什么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