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妈妈一提晏衡,楚英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这是想要借助侯府的人脉和势力。
这些年楚英闲来无事,见最多的便是这些后宅纷争。一开始他很厌恶这般狐假虎威之事,看多了后他开始麻木,但私心里还是觉得那些被女人三言两语便骗到团团转的朝廷命官真是蠢透了。
直到如今,卫妈妈也用这般手段让他出手。她不过是仗着老太君愧疚,以及如今对世子夫人吴氏的厌恶借机说出此事,这点小算计甚至不用他思索就能看出来。本来以他的性格应该厌恶,可事到如今他除了窃喜就是庆幸。
窃喜晏衡出事,让她有求得到他的地方。庆幸自己如今还算有点权柄,在她有需要时可以帮上忙。
许久未曾体验过的愉悦之情不可遏制地从心底升腾,楚英终于明白了,先前那些甘心被后院女人利用的朝廷命官不是真的蠢。能立足朝堂的就没一个蠢人,可能会被那些妇人手段一时蒙蔽,但不可能一直看不穿。看穿了还心甘情愿做一个人手中的刀,这就是感情。
此时此刻,他麻木了近二十年的心重新感受到了鲜活。
“刑部官员以何理由带走的晏大人?”
他肯问就好,许久未曾用手段的卫妈妈长舒一口气,心下是连她都未察觉到的放松。
回答楚英问题的是卫嫤。
“刑部的人是昨日来的,几位官员只说叫阿衡过去询问此次战事的具体情况。可这都一天一夜了,他还是没回来。”
“一天一夜?”
楚英了然,昨日他被老太君支出城。后来半路收到青娘母女要过府的消息,事都没办快马加鞭地赶回来。跟个毛头小子洗漱更衣,务必让自己看起来俊朗些,一番忙活完后他们已经到了府门外。
这般忙碌以至于他根本无暇顾及京中其它事,肯定也不知道刑部动向。
不过以他过往经验,这会却肯定一点:“若是普通问话,最迟刑部放衙人也就一块回来。这么长时间的话,应该是暂时被刑部扣押。”
卫嫤瞳孔微缩,声音中带出急躁:“侯爷的意思是,阿衡他被关进了刑部大牢?”
“应该是这样。”
楚英点头,察觉到她的焦急,又解释下:“你别着急,刑部大牢不像外面人想象得那样。里面有很多区域,不同罪犯收押地点不一致。晏衡最起码是为官之人,在确切定罪之前,没人敢对他滥用私行,而且他住得地方相对来说条件要好一些。”
不会滥用私刑应该是如今最大的安慰,可条件好……毕竟大牢,再好能好到哪儿去。
她的心思明明白白写在脸上,见此楚英无奈道:“最起码也得是个单间,有火炕有个小桌子,还有些书让他解闷。不过条件好不好倒是其次,人总不能一直呆在牢里,得想个法子先把他弄出来。”
他这是肯帮忙?自打近了镇北侯府后,卫嫤就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但如今她也管不了那么多,能先把晏衡救出来也好。
就在他们说话这会,封老太君也从自责中走出来,一旦冷静下来,她又成了那位主掌侯府几十年的老太君。见儿子一门心思想蹚浑水,她迅速分析了狭隘如今局势。
镇北侯府蛰伏三十年,如今的确处在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凡事都有好坏两面,当年交还军权的决定,让侯府保住了荣华富贵,而不是像一般手握大权的武将那样弄个身首异处家破人亡的下场。从这点来说,当年的决定无比明智。然而有得必有失,退出了权力中心,镇北侯府的繁荣也在急速衰败。直至今日,甚至连世子楚琏的官职,都要托其恩师国子监祭酒柳大人周旋。
封老太君敏锐地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侯府用不了多久便会败落。人生总有起起落落,侯府落了三十年,如今有吴家在前面顶着风头,如今他们也是时候争点权利。想争权首先得明确方向,庆隆帝已老,太子非嫡非长能力又没那么出众,眼看着乱局已成。如今最好的方式,便是支持一位最有可能登顶帝位的皇子。
可她拿什么支持?侯府那块门匾么?京中最不缺的便是爵位,可爵位只是个虚名,有实权才是真的。
当年楚家在西北以军功起家,文臣那一套他们完全不会。即便可以现钻研,也没必要以己之短攻彼之长。如今最好的机会还是从军权上入手,想到这她看向下面站着的阿嫤。托吴氏的福,她曾听过晏衡的一些事。虽然吴氏嘴里一般说不出什么好话,但她有自己的判断。不论是“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陷害吴功”、还是“奴颜媚主不怕得罪人的检举西北军账册中那点大家都知道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都让她对此人颇为欣赏。
这是个有真本事的人,很值得合作。
想到这她开口了:“阿嫤是咱们侯府出去的姑娘,不论以前发生过什么,关系摆在那,咱们能帮就帮。”
虽然想着拉拢晏衡,但封老太君这番话却说得极为艺术。用卫嫤的身份做文章,以感情为引线,不着痕迹地串联起两家关系。
楚英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老太君:“那是自然,不过此事得从长计议,阿嫤先说说具体情况。”
虽然没把话说死,但楚英心里还是存着十足把握。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侯府没了兵权,不代表就会变成个守着金山银山坐吃山空的空架子。再者,外人看来这三十年侯府一直龟缩,真实情况如何也只有他清楚。
“老太君最好了。”
即便失去记忆,身处熟悉的环境中,原先习惯的那些话如今依旧能脱口而出。
玉一般的姑娘俏生生站在她跟前,唇畔扬起的笑容带着三分娇憨,清脆中带着一丝甜糯的嗓子说着动人的话语。熟悉的感觉袭来,久违的封老太君只觉全身泡在温泉中,热乎乎暖烘烘。连带着她本想帮忙的那颗心,少了几分为家族计的算计,多了几分真诚。
“阿嫤也好,”面露轻快,老太君鼻翼两侧的法令纹也浅了不少:“看把你给担心的,放心,刑部大牢老太君以前去过,给官员住得地方条件不比驿站差。你别急,先坐下慢慢说下情况。”
老人慈祥的声音有股安抚人心的力量,与卫妈妈对视一眼,卫嫤在下首宽大的红木椅子上坐下来,卫妈妈坐在上首,楚英坐在她对面。
“这事还要从瓦剌人突然围城说起。其实前年冬天幽州大火时,那会是阿衡最紧张的时候。因为彻查之事西北官场正乱着,且大火后不久下了好大雪,天时地利都在,是进攻的最好时节。”
见对面楚英认同地点头,卫嫤继续说道。
“可厉兵秣马等了整整一个冬天,瓦剌人就跟凭空消失般。经过那个冬天,一整年都没事,秋收过后还没入冬,我们警惕心有点下降。恰好幽州行宫要开始打地基,那边缺人,便暂时调了西北军过去。没想到就那么两天功夫,西北军刚到幽州城,凉州城便被围了。当时阿衡和我就觉得,可能有人泄露了军机。”
“这般巧合,的确有可能。”
“如果这还只是猜测,后来幽州城地下密道被发现,整个幽州也陷入苦战,这时候几乎可以确定有人在泄密。”
回忆起这事卫嫤一脸苦恼:“如果是别的进攻方式还好,偏偏敌人是走密道。侯爷您应该了解幽州城新城由何人设计,当年的设计者韦相恰好是阿衡的曾外祖父,这会他跟舅舅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韦相?”
楚英早已知道其中有这一层关系,但封老太君却不清楚。
“对,韦相是先帝朝时的内阁首辅,因为一些主张被人诬陷流放到西北。”
卫嫤简单地解释着,封老太君也隐约回忆起来。消化这一事实后,她对自己方才所做决定更有信心。
“毕竟当年密道的设计图只有韦相一人知道,前年圣驾巡幸西北时,阿衡与韦相的那层关系彻底暴露在满朝文武目光下。现在出了事,肯定所有人都怀疑他。”
越说卫嫤越发无奈,不论别的,但密道泄露一事,若不是她跟晏衡关系这般亲密,肯定也会心生怀疑。她都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别人。朝堂中如何议论她只隐约听到了一点,如今形势对他们天然不利。
此时此刻,她只觉黑暗中有一张密实的网朝他们扑来。挣不脱逃不掉。
“不对。”
心烦意乱之时,上首突然传来坚决的否定声。卫嫤坐直了,满怀希望地看过去。
封老太君一身暗紫色衣袍彰显出不可忽略的气势,端坐在上首,她那双鱼尾纹深陷的眼睛,不知何时已从老年人独有的浑浊变为如今的锐利。察觉到卫嫤目光,她对视回去。
“阿嫤方才那话说的不对,我便不会怀疑晏衡。”
这下连楚英也惊讶起来,坐直了身子,他顺应民意地开口:“娘,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封老太君也没卖关子:“也不怪你们不清楚,毕竟是积年旧事。我很确定,幽州城密道当年的设计图纸,绝不止韦相一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