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白天的时间很短,因此刚吃完饭不久,天色就暗了下来。挂在墙角的电视机被自动打开,本地新闻的两个主持人开始总结今天一天的新鲜事。当然,转监这么大的事情,肯定是会被记者记录下来的。

“本台消息:今天早上,我市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看守所搬迁工作在市政法委、公安局、武警部队等等各个部门的通力合作下顺利完成。石铺山看守所始建于1957年,是中苏合作时期苏联专家援建的老式看守所。经过近五十年的使用,其配套设备和安全性已经远远达不到一般看守所所需要的条件和要求。市委自2002年批准了开发区看守所的修建计划后,新的看守所很快竣工,并与2003年底通过了安全检查。今天上午,在近千名公安干警的严密押解下,石铺山看守所所有600余在押人员被安全顺利的转移到了位于开发区的新看守所。”

“没啥可看的,又看不到自己。”邢耀祖嘟囔了一句,顺手拿起一支烟点燃。我从地下拿起一个空烟盒递给他当烟灰缸,挤出一丝笑容说:“接着看看,说不准儿能有哥的消息呢?”

电视上接着说:“另据本台特约记者王某的最新报道,在今天早晨的转移过程中,石铺山看守所有一名在押人员企图逃跑。在武警官兵和管教民警的共同努力下,迅速将这名在押人员制服。据了解,在这次突发情况中,有一名服刑人员和这名企图逃跑的在押人员受伤,目前伤员已经被安全的送往市劳改医院进行救治。”

“跑啦!”郑强一下子从床上蹦了起来,“不会是四哥要跑吧!!”

“放屁!”邢耀祖瞪了郑强一眼,“四哥又不傻,就那么点刑期,他至于要跑吗?”

郑强吐了一下舌头不再说话,继续转眼盯着电视机。但是电视上关于此次转移的新闻已经过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领导到儿童福利院慰问的消息。

第二天一早,一直没有打开的风场门终于打开,我们也一眼就看到了这个进入到“新家”之后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地方。新风场和原来的风场是一样的,也是一处狭小的、上面带着铁丝网的所在。邢耀祖搬了把小凳子坐在风场上,一边抽烟,一边看着大家做早操。

监道杂役送热水来了,林子赶紧从外面接过热水桶,又偷偷的问方队和潘队是不是已经回来,也不知道外面嘀咕了几句什么,总之林子是一脸失望的回来的。

邢耀祖已经很快适应了一铺所要做的工作:坐在凳子上叼着烟、喝着茶,并不停的对着三不管们吆五喝六。坐在一边的苍蝇有些不悦,小声嘀咕道:“操,皇上还没死呢,太子就想着登基了。”结果没想到的是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大家刚好停下来换下一个早操动作,风场上一点声音都没有。于是,苍蝇的意见被完完整整的传递到了邢耀祖的耳朵里。

“苍蝇,你意见很大啊!”邢耀祖喷了一口烟,蔑视的瞟了他一眼。

苍蝇一甩头,同样轻蔑的说:“我哪儿敢呐!你现在都成一铺了,我还得仰仗着你以后吃肉喝酒呢!四哥没回来,你肯定高兴坏了吧?”

我原本以为风场上又得有一场斗殴,但是没想到邢耀祖居然没生气,笑呵呵的站起来说:“我当个球的一铺!你听过死犯儿当一铺的吗?我看我这二铺现在都保不住了。苍蝇,我知道你对四哥衷心,不过你把你的心放到肚子里,我邢耀祖再他妈的缺德,也还算是个仗义的人,念完经打和尚的事情老子做不出来!”

苍蝇一撇嘴,从兜里掏出一支烟说:“你要真这么想就好了。哪怕电视里说的那个要跑的主是四哥,那他早晚也得回七班来的。”他一边抽出火柴点烟,一边目光阴森的看了看邢耀祖:“咱七班可都是四哥带出来了,邢哥你混的明白也是因为你的案子干净,而且因为大学生的关系四哥看重你。你要是真做出对不起四哥的事情,那这号里不太平的日子就多了。”

邢耀祖哈哈大笑起来:“苍蝇,我以前还真没瞧出来你是个侠义的人啊?得,就冲你这句话,你这朋友我算是没白交!”说完,转身坐回椅子上继续冲着三不管门发号施令。

我赶紧把苍蝇拽到监仓里,小声说:“你疯啦?邢哥再怎么说都是咱号里的二把手,你跟他对着干,早晚得吃亏的!”

“吃个球!”他看着邢耀祖,恶狠狠的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老子就是看不惯他那个得势的球样子!四哥没来才一天,你看他的尾巴翘到哪儿去了?操,马上就要上路的人了,还整这没屁眼的事情,真不嫌恶心!”

我呵呵地一笑:“行了,我还不知道你!我知道你跟四哥好,是四哥最好的助手。但是不管怎么样,现在四哥没回来,咱号里就缺个主心骨啊!他不当谁当?”

“谁当都比他强!”他看了我一眼,忽然眼睛放光:“要不然你当了一铺算了,兄弟们肯定都能帮你!而且你跟四哥的工作都一样,四哥没回来之前,你就暂时帮他顶个班儿,咱号里兄弟的好处照样不断,你觉着呢?”

我赶紧使劲的摆手:“你赶紧打消这念头吧!我可算是知道了,你不愿意邢哥当一铺的原因,就是因为搞不到外面进来的屋子啊!”

他老实的点点头:“我们跟着四哥这么长时间,啥时候不是他给咱从外面弄好吃好喝的进来?你就说这烟吧,其他号里的一铺抽的烟也就是个环保白沙,你见过那个号里的四铺五铺有环保白沙抽的?还有,你说其他哪个号里的人总能吃到厨房的小灶的?我倒不是因为吃就跟四哥好,我就是觉得四哥在这方面做的亮堂,对兄弟们也好!你说咱这七班,一个重刑号,好多人说不准儿今天吃饭明天就上路了,就这么点活着的日子了,谁还不指望跟个办事亮堂的大哥好好享受一下剩下的日子?你说他邢耀祖自己都是个死犯儿,在监道里又混的连个名气都没有,他要是当了一铺,我们还有个球好东西能见着啊?”

我叹了口气,低下头不再说话。苍蝇说的很有道理,我无力辩驳。在看守所这个地方,一盒五块钱的烟,活着一碗闪着油光的红烧肉,完全有可能买通一个在外面被人家称为恶魔的人。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看守所,人,也会为食而忘记做人的自尊。

苍蝇看我不说话,便径自从怀里掏出一支烟,帮我点燃后递给我说:“你就不一样了,你现在在监道里混的亮,大家都知道你。而且你又是监道二杂役,厨房的帮工。一旦四哥出了意外回不来的话,你就顶了四哥的工作了。那样的话大家照样过的开心!”

我摇摇头,一拍苍蝇的肩膀说:“咱俩想的不一样。我不是说你苍蝇不是个仗义的人,不过我觉得要是给仗义这两个字加上利益好处的话,那就仗义的太不纯了。我在监道混出了点名堂,是四哥把我带出来的。我肯定不会顶四哥的班。”苍蝇马上抬起头要跟我争辩,我抢先接着说:“邢哥在外面也是有头脸的人,现在虽然落难了,但是咱看守所里认识他的、能给他面子的人挺多的。就算是四哥要真出了什么问题的话,那邢哥作为二铺也能把咱七班弄好。四哥到底咋回事儿还说不清楚呢,你说咱要是现在就商量谁当一铺,接四哥的班,那样是不是太不仗义了?”

苍蝇不说话了,低下头看着手中逐渐燃烧的烟发呆。很久,他才说:“你说的有道理,我他妈的被好吃好喝的给迷了心了。行了,一会儿我就找邢哥道歉去。”

邢耀祖很大度,没有因为苍蝇的一些悖论而生气,反倒主动在苍蝇还没有道歉之前,从床下拿出自己的两盒烟扔给苍蝇,让他给大家伙分一分,就当是乔迁新居的庆祝了。这个举动让苍蝇觉得很不好意思,他一脸尴尬的跑到邢耀祖面前,说自己刚才犯了混,说了些没用的废话,让他千万不要往心里去。邢耀祖哈哈一笑,这件事算是有了一个合适的结局。

不过这样的一个小插曲并没有改变七班整体的气氛。所有的人都在空闲时一边装模作样的看,一边偷偷的讨论四哥到底为什么没有回来。到现在为止,昨天那个老管教说的方队早上会回来找我的时期也一直都没有动静。

我趴在监仓门上,透过观察窗向外张望。监道里除了几个不认识的管教之外,一个杂役都没有。我回头跟邢耀祖说这监道里气氛不对啊,今天杂役怎么都没出来?邢耀祖当即皱着眉头嘟囔:“这是警戒状态才会有的啊,出什么大事儿了?”

正在大家议论纷纷,没头没脑的猜疑时,监仓门忽然打开。方队一脸疲惫的站在我们面前:“张毅虎、林杰你们两个人出来一下。”

我和林子赶紧站起来,几乎异口同声的问:“穿马甲吗?”方队一摆手:“林杰还没发杂役服吧?你先把马甲穿上,张毅虎你把你的杂役服套上就行。要去提审室。”

“提审室?”我一愣,“方队,已决服刑的也得提审吗?”

“跟你的案子没关系,所里检察院的要问你们点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