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蝇对刘东的折磨足足持续了一个小时。因为太胖,蹲下起来对刘东来说简直就是最大的煎熬。等到完全可以声音动作同步的时候,他已经累得面无人色了。

四哥冷眼看着刘东可笑的动作,一语不发地抽烟。我凑过去问:“哥,咋了,有心事?”他叹了口气,“唉,我倒是不担心我有什么事。你这小体格,被人家几下就砸趴下了,你要出事我咋跟你爹妈交代?”

“要不咱还是搬到教育队吧!”

四哥摇摇头,“真要出事儿,你就是搬到美国都没用!我觉得,咱们搬不搬倒是其次的,顶多以后不管号了,当个劳动号的大杂也不错。主要是咱们得把根儿去了。这就跟人得了癌症是一个道理。你要是只把表面的癌细胞给割了,那癌症还得要命,除非你把病灶给挖了,才会更安全。”

我迷茫地看着他,“哥,你的意思是?”

“咱们看守所里,真正用脑子的人不多。这些犯了法的大部分是一时糊涂,只有一小部分是从小就坏的。越狱这件事不是说一门心思冲出去就好办,更多的是得用脑子才行。你在七班待了这么长时间了,你说看到几个做事用脑子的?上次越狱的时候老腻子一门心思地往外跑,而且稍微一骗就把门打开了,我当时就觉得这事情不是老腻子策划的。现在虽然还没查出来到底是谁主使,可情况已经很清楚:我估计老腻子后头肯定还有一个人。只要这个人被我们挖出来,其他人根本就不成气候,想报复我们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哥,那现在怎么办?”

四哥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怎么办。现在的第一问题就是安全为主,咱们两个可别真栽到这事儿上。你说咱们到教育队、劳动号,暂时躲开了,以后咋办?你让我再想想吧,我觉得我们现在必须得找出头来了。”

我点点头看了看日历,“挖是没有问题,可现在马上就要国庆了。这段时间我一直没帮着写遗书什么的,这事儿还得做。我正打算跟潘队说一下,明天开始呢。”

四哥看了我一眼,“我估计现在潘队也不能同意,最多就是把死犯儿弄到咱号里来,让咱们过。这事儿我问问吧,你先别着急了。对了,最近刀疤的事儿咱也别管了。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呢,还顾得上别人?”说着,抽着烟继续躺下看书。

晚上的时候我得到消息:潘队为了防止二队再出问题,将大刀阔斧地对二队的在押人员编排进行调整。另外方队也开会回来了,他们两个一商量,最终绝对干脆两个人一起都住在看守所,暂时不轮流调班,防止最近这段时间突发事件再次发生。另外第二天早上二队全体在押人员将开展一次自检举报的活动,深挖犯罪事实。

吃过晚饭,周云忽然凑了过来。我对这个食人恶魔的确有些害怕,于是不自觉地往后靠了靠。这个细微的动作被他一眼发现,他笑着说:“弄啥咧?还担心我把你吃了不成?”说着,露出一口黄牙齿冲我憨笑。我忽然觉得一阵恶心,想到这排牙齿在不久前正大口大口地咀嚼人肉,当即一阵反胃。好半天我才挣扎着说:“没事儿,这几天事情太多了,弄得我很烦心。”

他点点头,“我不知道你为啥烦心,不过啥事儿还是看开点点儿好。我听说你专门帮死囚写遗书的,你能帮我写一下不?”

我一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你这案子时间还长呢!等我出去了你都不一定开庭。再说你到现在连起诉都没接,急啥?”

他惨然一笑,“这还不是早晚的事情?我手上13条人命呢,枪毙我还不简单得跟一一样!我想现在活下去也没啥用了,想着如果有机会的话,能把我弟的命保住。毕竟他是被我拉下水的。”

“你打算咋保?”我不太敢相信这两个杀人狂魔可以保住自己的性命。

他一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刚才听说明天早上要自检举报,我在外面这么长时间了,虽然犯法的事儿做了不少,但是从来都没有跟除了我弟弟之外的人犯过案子。我弟弟更是这样了,连个其他的犯罪分子都不认识。所以举报,肯定没有啥机会。”

我递给他一支烟,“那这跟遗书有个啥关系?”

他借着我的火把烟点着,“我就是想跟家里人带个话,让我弟弟尽量多立功啥的,我得想想办法让他活下去。”

我叹了口气笑了起来,“你别想了,遗书都是等你执行之后才通过法官交给你家人的。现在根本就不允许通信。就算是司法部门给你面子,那也得等你二审结束后了。”

“哦……”他一阵失落,“那就算了,回头我跟律师带话吧。”

我笑了笑,站起来打算给四哥打洗脸水。刚一起来周云便拽住我,“小哥,明天早上检举举报,你有多余的案子跟我说一个呗?”

我一愣,随即哑然失笑,“我倒是想给你一个,可我自己都不知道从哪儿去挖呢。现在我脑子里好几件事儿都没找到根源,要不你试试告诉我一个?”

“你想知道啥嘛!”他的眼光里忽然泛出一种自信。

我笑着看他,“我想知道的事儿多了,前几天号里越狱谁开的头?三队的胖子到底是咋死的?证据在哪儿?刀疤的哥哥现在躲哪儿了?你要是能把这些事儿帮我想出了,那我就算是挤也给你挤一个举报材料出来。”

“你说话算话不?”周云目光狡黠地试探着。

“咋不算话!七班进来的出去的都知道,我张毅虎说一从不做二的。不过兄弟,我觉着吧,你还是先把我的事儿放一边吧!赶紧琢磨着给自己弄点立功材料才叫真的靠谱。”

他笑了笑,“小兄弟,把你刚才说的跟我详细说说呗?说实话,不是我看不起你啊。你那点鸟屎案子跟我的案子比起来连个毛都不算!我身上带了13条命,跑了那么多地方,你觉得这点分析的本事还没有吗?咱俩合作一下,说不定我能帮你,你也能帮我呢?”

“你要我帮啥?”我有些轻蔑地看着他,心说现在就算让你立个天大的功,你小子也必须得走黄泉路了。他似乎看出了我心里的想法,一摆手压低声音说:“我没憋着想立功,我就是想让你想办法给我弟弟带个话……”

“想啥呢!”我一惊,“你弟弟在省看,你在石铺山,从地理位置上你俩隔着几十公里路呐!我就算是出狱了,人家也不可能让我见你弟弟啊!”

“那不一定,办法肯定是有的。到时候你见见我爹,让我爹想办法找个关系就能带进去了。”

“拉倒吧你!”我笑着转身走开,“你这案子是公安部头牌的案子,别说这么远的带话了,我估摸着连接见都不可能了。”9

第二天一早吃晚饭,潘队和方队果然开始挨个监号通知检举自检。到了七班的时候,潘队扔进来厚厚的一摞材料表,努嘴对四哥说:“你们号里能深挖的宝贝不少,你可给我盯着点!”四哥笑了笑没说话。等潘队离开,他这才转身大声宣布:“每人三张检举表,都必须给我写满!”

监仓里的人马上骚动了起来,苍蝇跳到四哥身边说:“哥,我都被关了这么长时间了,前几次把外面的事儿全撂干净了,这次还写啥嘛!”小康也咧着嘴愤愤地骂:“这些个队长一天天的就会弄这些没用的东西!老子要是在写,就得连小时候看隔壁女人洗澡都写出来了!”四哥狠狠地一瞪眼,“都跟我这儿嘟嘟个啊!我还不知道写啥呢!你们都叫唤没写的,那小虎子写啥?他就更没写的了!”我赶紧点头附和,谁想喜全嘿嘿一笑,挪着自己的残腿大咧咧地说:“那可不一定,大学生天天出去看死犯儿去,说不定能挖的东西多着呢!”

四哥看了他一眼,大声骂着赶他们去风场回忆。等监仓里人都走完之后,他才转过身来低声对我说:“喜全儿说的没错,要不你今天申请一下,去给人家写几天遗书?”

“咋申请?”我一耸肩,“这又不是集贸市场,说出去就能出去的。我申请的话,队长们也得答应才行啊!”

“不一定!”四哥笃定地说,“正好潘队打算让你搬到教育队住几天呢,你就干脆申请呗?以后天天在教育队待着,不比在咱们七班好啊!再说了,你也就是过去住几天,等这头的事儿解决完了,你不就搬回来了?”

我摇摇头,“不可能的!哪儿能说窜号就窜号的。我就算是申请搬到教育队,那队长也不见得能让我再回来。”

“那有个关系!”四哥瞪着眼,“你现在要是去了教育队,等这里的事儿弄清楚,你肯定就来去自由了。无非也就是晚上不能在七班住而已,其他没啥区别。行了你别跟我这儿逼咧咧了,一会儿我就跟潘队汇报你申请去教育队的事。”说完,他径自一人踱到风场去检查反思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