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风场的角落,我们四个人围成一圈,四哥先是给自己点燃一支白沙,抽了一口才说:“说说吧,你俩咋回事?”

刀疤低头不语,半天才艰难地抬起头说:“哥,啥事儿都没有,他刚才跟我开玩笑骂我家里人呢!”

“放你娘的狗屁!你当我是五班的那个吴二柱吗?”四哥狠狠地弹了弹烟灰,“别他娘的以为我啥事儿都不知道!我扯着马刀砍天下的时候你们都还在娘胎里呢!喜全你说吧!到底什么鬼事情?”

喜全抬去头看看刀疤,又看看我,“四哥,这事儿真的不是一下两下能说清楚的。我只不过就是想活下来……”

“刘喜全你这个王八蛋,你想活下去就得让别人给你垫背吗?”一直支支吾吾不肯说话的刀疤忽然又激动起来。四哥一抬手就在刀疤的后脑勺上打了一巴掌,“让你说话了吗?喜全你接着说!”

喜全满脸的为难之色,他看了看刀疤,“哥,你还是让他说吧,这事儿我说不出口。到时候我说了,他又得埋怨我卖了他。要不大学生说,刀疤跟他说过这事儿,他都知道。”四哥骂骂咧咧地看着我,“连个屁都放不出个完整的来!小虎子你说吧,跟我说实话,别怕他们,我罩着你!”

我本想赶紧拒绝,逃离这趟浑水,但此时刀疤也点了点头,“大学生你说吧,你文化高,一会儿也来评评理,看看刘喜全这个王八蛋是个什么东西做的!”

事到如此,我也知道点头答应。我知道,这事儿肯定和刀疤知道他哥下落的那件事引起的,但是我还是提前问了一句:“你们说的是小林那案子里跑了的那个吧?”

刀疤点点头,“就这事儿,你说吧!”我叹了口气,转向四哥,“哥,小林那个案子里跑了一个运送粉面最多的,你知道吧?”四哥点头,“知道,我看了小林子的起诉书了。”

“跑了的那个是刀疤的哥哥,叫赵山……刀疤知道他哥的下落。”

四哥当即一愣,赶紧打手势让我别出声,自己悄悄地走到风场门口往监仓里看了一眼,发现大家都在睡觉这才回来对刀疤说:“你小子不要脑袋了?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敢瞒着?”

刀疤一脸的哭笑不得,“四哥,我怎么不想要脑袋?这个事儿我跟大学生商量过。我还跟大学生说,一旦我要是二审判了死,那我就得把我哥供出去,这样我就能活下来。四哥你说,我家里就我老娘一个人了,我要是和我哥一起死了,将来连个抱灵牌的人都没有啊!要不是我考虑我娘,打死我也不可能把我哥给出卖了!”刀疤从兜里掏出一支烟点上,接着说:“四哥你是看了小林的起诉书的,假如大学生把这个事儿揭发了,那他马上就能释放!我要是说了,那我也能改判了。但是我没想到检察院给我求情,我还没说这件事就给我改了。所以我就下定决心让这个秘密烂到肚子里。可我没想到我跟大学生聊天的时候被喜全听见了,今天早上把赵立志送走之后,他看到大家都睡了就偷偷说让我把我哥的下落告诉他。我肯定不答应,结果他就说要是我不告诉他,那他就把这件事汇报给管教,他照样能活,而我的案子本来就是死缓,要是在这个期间再加上一个包庇,那我肯定就得死了。哥,你说刘喜全这不是害人吗?”

四哥听完,当即恼怒起来,他一甩手给喜全和刀疤一人一个耳光,“你们真他娘的是不想活了啊?刀疤你这事儿一旦捅出去,当时就得给你执行了你信不信?还有你小虎子,天大的事情,你怎么自作主张不告诉我?枉费我对你一片心思!你知不知道这事儿一旦烂了,你就得加判多少年?我到时候怎么跟你爹交代?”四哥又转向喜全,怒气冲冲地说:“喜全,我带你这么长时间,没发现你还是会讹诈啊?人家不答应你,你就点炮是吧?你知不知道你这一炮点下去,人家哥俩都得死了?他们老娘你去伺候吗?”

喜全捂着腮帮子,委屈地争辩道:“四哥,我跟了你这么久,从来没有出过岔子。现在兄弟我就是想活命,这个没有问题啊!再说了,现在刀疤都已经改判了,反正他哥肯定也跑不掉,他给我这个人情就是救了我的命啊!”

四哥听到这里一脚踢了出去,正中喜全的胸口,“你猪脑子吗?你进来多久了?小林子案子里的所有同案你认识一个吗?检察院的问你,你打算怎么回答?”

“我就说我听小林子说的,反正小林子过几天就要上路了……”喜全唯唯诺诺地说。

“放屁!你当警察都是傻的吗?小林子知道,小林子怎么不早举报?二审都下来了,他不想保命吗?我告诉你喜全,你要是胡闹,不但是刀疤的哥哥,还有你、刀疤本人,还有我和小虎子,都得因为你被加刑!你这一家伙要三个死,两个多蹲好几年你知道吗?”

喜全低着头,“我不会告诉管教你们知道这件事的。我就说是别人告诉我的,等我二审开庭刀疤也服刑去了,肯定不会出事的!”

“那我和小虎子呢?”四哥冷冷地盯着喜全。

“我肯定不会说的!四哥,你就让我活下去吧,我求你了!”喜全开始苦苦地哀求四哥允许他做这一次冒险的行动。

四哥烦躁地摇摇头,“不行,你想都不要想!不是我不让你活,是你这个行动太冒险了,搞不好连你自己的命都搭上,你知道吗?”四哥指了指我,“上次小虎子跟你聊的时候也说得很清楚了,你这案子很有可能改判的,因为你根本就不是蓄意入户抢劫!你说你怕个球啊!反正喜全我告诉你,只要我在这儿一天,你就别想用这种办法活命!”

喜全猛的一抬头,“哥,你是不是怕我把你给连累了?”

四哥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我他娘的要是怕被连累,我都是狗养的!我是怕你到时候给小虎子加上一条罪你知不知道?小虎子现在的情况最多两年也就出去了,但要是加个包庇呢?你打算让小虎子三十岁以后再出监吗?再说了,一旦你举报不成,反倒被人说你知情不报,那你二审肯定是活不了了!”

喜全一摆手,“哥,我知道大学生对我好,你对我也好!我就算是卖了自己也不可能卖了你们!但是我确实就这么点机会了,你就给我一次机会吧!”说着,他冲着四哥跪下,咚咚磕了两个头,又转向刀疤,“刀疤哥,我求你了,你就给我这么一个机会吧!你自己跟大学生都说了,你哥跑不了的!求你了!”

四哥一把拽起磕头不停的喜全,“刘喜全,你他娘的是要跟这儿炸号是吗?”

喜全的额头已经磕青了,他直勾勾地看着四哥,“哥,你的地方我不敢炸号,但是我刘喜全要是丢了这个唯一的活命机会,那我就炸了整个石铺山!”

四哥没有话了,一把甩开抓住自己胳膊的喜全,气呼呼地坐在一边抽烟。刀疤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他知道,自己如果肯把这个机会让给喜全,那么就意味着喜全生存下来的希望会更大,但是,他付出的代价就是出卖自己的亲哥哥。

四个人坐在风场里都不说话,各怀心思。我开始极度地担心,如果喜全没有得到刀疤的消息,那么在坐的每一个人都可能被加刑。我看过刑法,第三百六十一条的规定足以让我多在监狱里待上至少三年。而刀疤也极有可能重新被戴上死囚镣。

终于,刀疤开口了,他看了看喜全,“刘喜全,你先到监仓里去一下,我和四哥、大学生聊聊。”喜全看了一眼刀疤,转身走进了监仓。

“刀疤,你怎么打算?”四哥看到喜全的身影消失在风场门口,随即问。

刀疤摇摇头,“我不甘心啊!四哥!我自己都舍不得把我哥给卖了,我怎么可能为了这么个逼崽子就丢了自己的仗义!”说着,他看看我,“大学生,你给我个意见吧,你念书念得多,知道这样的事情怎么处理。”

我赶紧摆手,“你可别指望我,我要是知道这样的事情,也不至于为了几个月工资就到这个地方来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你还是问问四哥。”

四哥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抬头看着天空说:“你要是不撂的话,我担心喜全狗急跳墙,回头连你自己的命都搭上,我看不行你就告诉他吧,喜全做事有分寸,不会忘恩负义地把我们都卖了的!再说了,你这也等于积了阴德了。”

刀疤叹了口气,转头看着我,“大学生,给我根烟抽,让我想几分钟。”

青烟袅袅,刀疤的烟只用了不到两分钟就全部抽完。在这两分钟里,他紧皱眉头,一语不发。这或许是他这一生中最难抉择的一件事,一边是自己的哥哥,一边是自己和喜全的命。

终于,刀疤狠狠地把烟掐灭,“把他叫进来吧,我告诉他!”

“你想好了?”四哥拍拍他肩膀。

“想好了!这是个小人,我不能为了保住自己的一个‘仗义’的名声就把自己的命搭上去,另外,四哥和大学生你们也对我挺好的,我不能害了你们。”

四哥点点头,让我去监仓把喜全叫出来。

喜全出来了,满脸的期待,生怕自己的建议被我们三个人坚决反对。他战战兢兢地看着刀疤,紧张得满头都是汗水。

刀疤蔑视地瞪了喜全一眼,“刘喜全你个狗球东西我告诉你,我可不是为了要救你的狗命!我是害怕害了四哥和大学生!我可以告诉你下落,但是我一旦告诉你之后,你得想好怎么把我们三个人掩护过去,否则,我赵峰变成鬼也要弄死你!”

喜全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刀疤哥,你说吧。我刘喜全要是卖了你们三个人,就让我死了以后永远不超生转世!”

刀疤点了点头,下定决心似的深吸一口气,“你记住,我就说这一次!忘了我就不说了!我哥现在不在L市了,他在C市十里铺的一个叫孙家寨的小村子里,住在一个叫孙良的农民家。”说完,他重重地靠在墙上不再说话,泪水如泉涌般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