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娘的混蛋王八蛋,我们哥儿俩给你奉天寨卖命,向来都是忠心耿耿的。现在遇上难了,怎么着,扔下我们不管了?你摸摸自己良心,是不是被野狗叼了!”
徐中一口气讲完,磕巴都没打一下,脸红脖子粗的模样,在旁人看来倒真像是气恼到极点。
不止奉天寨的年轻头领被骂得一愣,飞虎寨众人也都面面相觑,不明就里。
坐在马上的头领脸色一沉,冷道:“胡言乱语什么?”
“我胡言乱语?行啊,可真是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了。”徐中一歪头,呸地啐了口吐沫,又骂道,“你他娘的过河拆桥是不是,我死了不要紧,家里还老老少少几口人等我养活,你个杀千刀,不拿我们哥俩的命当命,眼睁睁看着我娘白发人送黑发人!”
徐中骂完,场中几百双眼俱盯在他身上,对面那头目脸色已铁青,手握上刀柄。
孙二威则腆着肚子站在一旁,大手抓着领口扯了扯,满面狐疑。
徐中哪能等对方拔刀?眼角朝旁一瞄,趁抓住自己的两个男人分神,抬脚猛踩一人脚面,挣出只左手来。
不待另一人反应过来,徐中急向后抓,竟然来了招极不入流的撩阴手。那人仓促中招,登时大声惨叫,松开他右手臂。
徐中头脑灵光,动手之前就把这几个动作在极短时间内反复想了数遍,此时见对方松手,立刻伸手朝他腰里一模,“刷”地拔了大刀出来,大喊:“我跟你拼了!”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举刀朝那年轻头目砍去。
因这变故生得突然,众人的目光下意识朝上抬了抬,追着他手中高高扬起的雪亮刀锋。
不料徐中才踏前两步,离对方还有数尺远时,突然挥刀斩落。刀尖自右向左,在空中划出道弧,直砍向站在他左后方仍在惊诧中的孙二威。
他这一刀用了全身力气,若真砍实了,到场便能教人开肠破肚。
然则孙二威到底闯荡绿林日久,经验丰富,不过片刻就回过神来。不需如何思索,他右手已化拳为爪,铁锁般扣住了徐中手腕,紧接着一翻一推,就将他腕骨卸了下来。
“啊!”徐中大叫,长刀立刻脱手。
眨眼间,对方的第二招也已攻到,一式极其刚猛的虎爪直锁他咽喉,意欲当场取他性命。
徐中右手锐痛,如被车轱辘碾碎一般,顿时疼出一身大汗。生死关头只来得及后推半步,举左手匆匆阻挡,心里却明镜也似,知道根本挡不住孙二威气势万钧的一击,命在旦夕。
布满老茧的粗糙手掌在眼前放大,指尖已贴上他颈部皮肤。
下一刻,一蓬鲜血飞溅而出,带着浓郁刺鼻的铁锈味,沾了徐中满脸。
孙二威鲜血淋淋的手像被火烫,一下子缩回去。斜刺里又探来一只手,腕皓白,指修长,只在徐中胸前一拍,他便被推向后去,连退了七八步,方才站稳。
徐中定睛一瞧,见卢渊手中也握了把刀,想是趁他刚才偷袭孙二威时,也出其不意地抢了飞虎寨寨兵的佩刀,这才赶得及砍中孙二威手腕,救了自己一命。
忽听一声惨叫,卢渊的第二刀已出,狠扎在孙二威的左腿上,鲜血飙飞,孙二威单膝跪地,身体向前扑倒。
赶在飞虎寨众人有所动作前,卢渊迅速撤刀,返身奔去。
与徐中擦肩而过时,卢渊转头望来,两人视线在半空交汇,一惊愕,一沉冷,却好似在这极短的一瞥间,达成了某种默契。
两人同时发足,冲向奉天寨的队伍。
奉天寨众匪见状,齐齐抽刀向前,阻止两人靠近。正中间骑马的青年还没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只紧握着刀,盯向很快奔到面前的徐中和卢渊。
他刚要开口喝止二人,徐中已抢先喊了一声:“小弟幸不辱命,砍伤那贼人了!”匆忙回头,见飞虎寨的两个人扶了孙二威到一旁,其余人抄起家伙,便朝这边杀来。
徐中忙又撕心裂肺般加了一句:“不好!哥哥救我!”心底想,你们要打快打,你爷爷等不及了,帮你们火上浇桶油。最好是狗咬狗一嘴毛,到时候还有空管我是飞虎寨的还是奉天寨的?
这时候,那头目眼中也不禁露出丝讶异,猜疑他两人莫非真是奉天寨里自己没见过的寨兵不成?
他心念陡转,没有立刻出刀,而是弯腰伸长了手臂,抓住徐中前襟扯开,朝他露出的右侧胸膛扫了一眼。
徐中愣了一愣,抬眼见他目光一变,愤怒中含着无可掩藏的杀气,立刻便明白了。
奉天寨的土匪身上一定有个特殊标记,就在他们每个人的右胸前。对方刚刚那么做,就是为了检验自己身上有没有那标记。
卢渊的精明不输于他,也已想通此节,一探手,便按住了年轻头领伸出的右臂,不许他收回去拔刀。那头领一挣之下未能挣脱,微惊抬眼,与卢渊视线一对间,眼眸愈深,腾起汹涌暗潮。
青年双眼眯起,现出狠色,便待命人杀了他二人。卢渊却双眉一轩,朝他喝道:“小心!”看也未朝后看,反手一刀砍落,已将冲在最前的飞虎寨寨兵斩翻,血洒在碧草之上。
徐中咬牙抱着脱臼的右手,浑身都在发抖,见此却忍不住心底一乐,聪明媳妇儿,这么快就学会你好老公的这一招了。
方才那幕被飞虎寨众人看得清楚,再也不疑有他,都暗骂奉天寨心计深,手段毒,故意用这手连环计害人。
便有人高声喊道:“他们果然是一伙的,竟然出此毒计,偷袭伤了咱们二寨主,今天就跟他们拼命!”
话毕,呐喊声此起彼伏,被激怒的飞虎寨众匪举刀入阵,不要命般和奉天寨的人厮杀起来。
奉天寨头领惊觉上当,却顾不得搜寻徐中和卢渊,握刀同围在马前的四五个敌人缠斗。
岂知趁他早先那一愣的工夫,徐中早拉着卢渊闯进了奉天寨的队伍里!
徐中这回是背水一战了,顾不得四周俱是些手举尖刀的强壮汉子,左手拉住卢渊,头一闷牙一咬,迎着数十把明晃晃刀刃上映出的刺眼强光,就这么冲进人群,极力向后方藏去。
他右手已痛得麻木了,边迈步,边抖着声音不停对旁边的奉天寨人说:“咱这位兄弟受了伤,大家都让一让,我带他去后面疗伤。”
众匪见了突然冲入的两人,脸上皆是吃惊神色。
卢渊身上的伤本就没好利落,刚刚为了保命勉强动武,现在已经嘴唇惨白,好几处旧伤口都渗出血,脚步更是虚浮,令徐中的说辞添了几分真。
况且众匪都听到了徐中和头领的对话,他们似乎是寨里派去伏击敌人的两枚暗棋,方才又亲眼见到卢渊“忠心护主”之举,一时也怕错伤自家兄弟,谁都不敢贸然出手,只戒备地盯着。
再过得片刻,战局愈发混乱,哪还有人去管他们?
徐中一颗心提在嗓子眼里,一步都不敢停,和卢渊就这般穿过人群,趁乱藏进密林里。两人相互扶持着,摇摇晃晃朝前走,直来到树林深处。
树盖遮天,满目深青浅翠,一眼望不到头。
卢渊腿上的伤口破裂,终于支撑不住,踉跄倒下。徐中只觉手上一沉,也被他猛地拉拽下去,两腿一软,一同摔在结满碧绿苔藓的湿滑地面上。
受伤的右手一磕,徐中忍不住又大叫一声。
他捧着自己手腕细看,才发现伤处已经通红,高高肿了起来。刚才只顾着逃命,倒还不觉得什么,这回儿停下脚来,方觉疼痛难忍。
徐中正抱着手哆嗦,忽听卢渊道:“扶我起来,我给你接上骨头。”他才说了两句话,就讲不下去,闭着眼睛喘息。
徐中猛然清醒过来,转头看他伤势,一眼就瞧见袍摆处深了一小片,是腿伤沁出的血,忙道:“来,到树下面歇一歇。”
他用没受伤的左手架住卢渊,使劲扶起他身体,半抱着他,连拖带扶地把人带到树下,让他靠着树干休息。
卢渊缓缓吐了口气,道:“手拿来。”抓住徐中递来的右手,固定住小臂,发力向上一托。徐中闷哼一声,腕骨已接了回去。
徐中忍着肿处的疼痛,从衣上撕下一条,给卢渊包扎伤腿,见他攥起的拳颤抖不止,关切道:“怎么样,还能走吗?”
卢渊摇摇头,竟说不出话来。
徐中皱了皱眉,注意听着树林外传来的动静,发现打斗声还未止歇,心里稍松。
他往地上一坐,随手折了根草叶叼在嘴里,想了想,对卢渊道:“趁他们打得厉害,你再多歇会儿。等下有了力气,咱们得赶快离开,不然等飞虎寨和奉天寨都知道是咱们搞的事,就不好跑了。”
林间幽凉,枝头雀鸟啼鸣。卢渊在树下安静靠了半晌,终于掀开眼帘,却哑声道:“我走不动了。”
徐中一愣,眉头锁得更深。
他向来知道卢渊有多能忍,可他现在说走不动,那一定是到了极限。看这情形,只能是他再背着卢渊逃命了,可他们不熟悉大盘山的地形,就算能跑,也会迷路。
万一天黑还走不出林子,遇上什么毒蛇野兽,或是找不到食物充饥,情况就更糟糕了。
此刻,卢渊心里是同样的想法。他半闭着眼,思考逃生的办法,良久,苍白嘴唇动了一动,道:“置之死地而后生,我们回去。”
徐中蹲在地上,正拿袖子替他擦额头上的汗,听了这话却没如何吃惊。刚才那一闪念间,他也曾想过这法子,只是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冒这个险。
听卢渊也这么说,他心里反倒安定了。
徐中抬手抹了把脸,汗水和着尘土,在脸上花了一团。他望了望卢渊,又望了望充满着未知危险的前路,终于站起来,把叼在嘴里的草叶一吐,说道:“行,再赌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