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徒弟难养(六)(1/1)

何必回到小屋,推门先见到锲而不舍继续想往葡萄架子上爬的肥溜溜一条,紧接着便看到直挺挺躺在地上似乎是在睡觉又似乎是在装死的徒弟。

没来由的,何必感觉自己脑中有什么东西崩断了。

“你已经粗成一团,为何不放过我的葡萄。”何必恶狠狠盯着冠踪。肥溜溜的冠踪一翻身坠下葡萄架子,将草地砸得咚咚直响。

云蔚猛然睁眼,一脸茫然:“地动了?”

“不是地动,是你的蛇动。”何必大踏步走进院子,看着自己徒弟原地不动,继续懒洋洋躺在地上。

自从坦白了一点身份,这个徒弟,就越来越闹心了……

何必盯着云蔚,有些苦恼。

他并不擅长与人沟通,从小都是方端询问他关照他。除了跟人直接动手,外加无师自通领悟的跟看不顺眼的人顶话,何必鲜少跟人交流。

此时他看着躺在地上的云蔚,何必有些说不出话来。继而,他敏感地察觉到,自己这个徒弟,境界再次提升了。更可怖的是,何必感觉到自己脚下大地在微微颤动。

土灵气如飞瀑落崖,江河入海,源源不断从地底涌动着,汇入眼前之人的身躯。纵使肉眼看不见,何必也能感觉到无数涌动的灵气不断欢呼雀跃着,让眼前之人更加莹润透亮起来——

何必诧异地瞪大眼睛,方才一瞬间,他见到的不是躺在地上赖着不起的云蔚,而是一尾鳞片光滑透亮,双眼晶亮有神的——

何必眼中隐约有些酸涩,忍不住一闭眼,再睁开,云蔚已经慢慢爬起身来,拍着衣上几不可见的尘土了。

“小师父。”云蔚柔声道,引得何必再度眼神古怪地看着他。

云蔚任由何必打量,抬手摸了摸自己愈发黑亮的发。

“我去要了点东西。”何必扭头走向椅子,一边将花百放给的乾坤袋丢给云蔚:“我还记得当日你售卖的龙鳞草品级不凡——”

回想起方才转瞬即逝看到的东西,何必皱起眉头随口道:“我要来这些幼草,你倒是可以一用。必要时刻以灵石催生出来,能做医用,亦可防御。”

何必自嘲一笑,低头抬手轻抚额头:“嗯……我晚些再去翻找一番,我的灵石……”何必说着说着没声了,他突然想到,自己曾堆如小山的灵石,似乎都化作了各种灵肉,进了眼前人的肚子!如今还真的去仔细寻找一番,看能找出多少来。

何必低头沉思,云蔚则另有打算。他伸手从乾坤袋中,掏出不过两指宽,一寸长的龙鳞草幼苗,笑了一声:“师父对弟子有心。”

云蔚右手食指指甲暴长,扎在自己拇指上,殷红的鲜血滴落在娇柔嫩软,还带了点鹅黄的小草上。不过须臾,鲜血被草吸收后,整棵小草散发出碧莹莹地光泽,草叶和根茎像是被何物牵扯一般,开始不断延展伸长,鹅黄浅青的三片小叶迅速膨大起来,色泽也变成浓绿。

何必一抬头,便看到手上还滴血的云蔚,以及他手中将将长成的一株二品龙鳞草。一时间,何必微微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曾听云蔚说过,可用鲜血激发灵植生长,但听说和亲眼所见,区别甚大。

云蔚向着何必伸手,递过龙鳞草:“师父您看——”

何必脸色一沉,从怀中掏出一瓶药膏直接砸在云蔚胸前:“此法还是少用。我总还有灵石给你。或者你想将自己异于常人之事公开出去?让人、让人抓了你去剔鳞抽骨剁肉做馅儿?”

云蔚低笑出声,何必只将头扭向一边。

将草药扔在一边,云蔚拿药膏抹在指尖:“师父,吃包子么?”

何必有些茫然,回头看着云蔚,便见自己徒弟笑得牙白闪亮:“师父方才一气呵成,抽骨剁肉包包子,让徒儿也想起皮韧馅香的包子了,不如,就让徒儿做给师父来吃?”

何必下巴一昂:“不必,你今日剑式可练了?”

“稍后再练如何?”

“学不可怠。”何必板着脸,起身就往外走:“你先去,为师稍后便来。”

云蔚看自己师父再次匆匆离开,慢慢抬起手来,将手中药膏放在唇边,轻轻碰触了一番才收起来。

何必翻箱倒柜四处寻找,终是将自己剩下不多的灵石翻了出来。看着可怜巴巴不过十块的上品灵石,三十多块中品灵石。何必有种淡淡的惆怅感。

他从未为灵石发愁过,没想到到了如今,自己也有窘迫困顿之感。前两世,他要么无法再用灵石,要么便是卒于内斗,从未不经意间消耗这许多。

将灵石揣进乾坤袋中,何必起身去找方端了,将正在院中等他的云蔚抛之脑后。

云蔚伸手欲唤何必,只见对方步履匆匆,喊都来不及,人已消失在门外。

冠踪慢慢爬行到云蔚身边,直起身子,用头蹭云蔚衣角。

云蔚摸了摸冠踪头上小小一团宛如花牙的肉冠,一摸之下,露出笑来。

“哦,你似要炼出角了?”云蔚低头拍了拍冠踪蛇头,鳞片光滑的冠踪吐了吐舌头。

“不枉我也喂了你那许多好物。”云蔚站在院中,发丝无风自动,自身上缓缓散出点点金光,慢慢落在冠踪身躯上。

无人的小院,云蔚似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和谁说话:“师父为我煞费苦心,又是‘三世镜’所指,更是我‘命定之人’。接下来,我也要对得起他这番苦心才是。”

何必不知云蔚此番作为,他去了扶摇峰千山,找了方端,将自己囊中羞涩一事道出。

方端差点被茶水呛住,他看着低头不吭声,只露出粉色耳朵的师弟,好一会才喘过气来。

“果然五灵根修炼起来耗费巨大。”方端叹道:“我早该想到的,师弟对师侄如此之好,师兄心甚蔚啊!”方端放下茶盏,伸手拍了拍有些窘迫的何必,粗狂的脸上是内心满满的温柔。

“我总担心师弟为了师门,没了自己忧心不已。如今看师弟有徒儿在身边相伴,师兄也放心了。”

何必猛然抬头,一脸不解:“师兄?”

方端拍拍何必:“旁人说你冷漠,我却知你心性纯良直率。你不像我,人世间滚了一圈,何等肮脏污秽……师弟,你纯良如雪师兄既是高兴又是担心。人说过钢易折,白雪亦易被染上污浊。师兄无法时刻在你身边,往日里也只能尽力看顾着你。你要收徒,那便收罢!你那徒儿师兄私底下也仔细考验过,如今看来倒也是个好的。会做事,也有能力修行,哎!只要师弟你开心如意,你要什么师兄都给你。”

方端一脸慈爱细声道,听在何必耳中却如重鼓。原来师兄竟是如此看他?为他操心,而他两世都无知无觉,简直……

见何必一脸茫然,方端伸手将当年自己怀中幼猫一般的师弟抱住,轻拍后背,慈父一般安抚:“师兄不过心有所感随口一说,师弟莫要忧心。如今,你可是有徒儿的人了。”

何必不语,只将头往方端怀中再靠了靠,亦如当年襁褓中哀哀啜泣的幼儿抱住可靠的长辈一般,全然信任和依赖着对方。

扶摇峰顶,云蔚拔剑出鞘,剑尖挑着一瓣桃花。本应凌厉的剑招被他耍得仿似跳舞一般。舞尽,剑尖的桃花瓣分毫未伤,娇软可爱,被云蔚掂在指尖,最后一抛,乘风而去。

“我该去,准备给师父做包子了。”剑收回鞘,云蔚懒洋洋向山腰走去。阳光从树影间透下来,人间一片明媚。

洞府深处,范长子一剑劈在剑璧,只留下浅浅一道剑痕。盯着剑痕,扶摇峰主眉头紧皱,双唇微颤,一句话轻轻吐露,几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