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兰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宫九,她的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然而,那双在黑夜中依然神采熠熠的眼睛,却和她的面容仪态显得极为违和。

清冷的月光之下,宫九的脸上一片明暗的光影,唇边还带着些笑意,漆黑的眼睛里却只有冰冷无情。

“你是谁?”半晌,公孙兰终于立直了身子,上官飞燕的棺木旁边,还有刚刚公孙兰受惊失手碰翻的一斛花瓣,娇艳美丽,却也已经零落在了新翻出的泥土里。

“宫九,”宫九并不避讳说出自己的名字,轻声含笑道,随后,他不再给公孙兰说话的机会,声音温柔却意外的坚决果断的开口道:“据闻红鞋子的首领公孙大娘同南王世子也有些交情——只是,皇室中人的手段终非江湖人所能揣度,便是毒娘子一心为南王世子做事,恐怕也不敢就此安心吧?”

公孙大娘的脸上还有易具,从那张皱巴巴的面皮上,自然看不出什么情绪变化,然而,听到这些话时候,她的眼神瞬间便已经凝滞,宫九的一袭话,显然很准利落的戳在了她的心上最为不安的地方……

虽然心中震撼甚至是惊惧,可是,公孙大娘却毫无松口的意思,只是一个劲的强撑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宫九用折扇轻轻的敲了敲自己的掌心,神色清冷却话语温柔的悠然说道:“霍休手下的青衣楼同南王世子之间还有一笔生意尚未做完,霍休虽然有些时候是个老糊涂,不过,和平南王府做生意,他到底还是比你精明些,知道留了后手……”

略微的停顿之后,宫九曼声说道:“如今,公孙大娘既然想要为义妹报仇,又已经上了平南王府的一条船,何不前去青衣楼中寻些线索,说不得日后也好便宜行事?”

公孙大娘心中颤动,死死的盯着宫九,口中却犹自问道:“你到底是谁?”

宫九用一种怜悯而又高高在上的态度,微笑的看着他,却再也不肯回答了,只是温声轻笑道:“青衣第一楼就在珠光宝气阁的后山上,你有有心,自然可以去一探究竟,也不知道,此前你那好姐妹上官飞燕有没有告诉过你这件事?”

这些话说完,宫九直接转身离开,只留下公孙兰自己一个人站在上官飞燕的棺木和未建好的坟茔之前,心中满是惊疑不定……

凄冷的长夜终将过去,夜尽天明之时,又是四月春繁似锦的暖阳。

玉罗刹看着正坐在院子里一株桃花树下、还把宣纸笔墨扑了满满一石桌的玉维仪,略带惊讶的走了过去。

玉维仪手中的这幅画只是刚刚开始勾勒,依稀能够看出漫天的大漠风沙,还有一道似乎隐没在黄昏夕阳如坠的无尽暮色中的身影。

玉罗刹心中微微一动,本就慈父心肠,看到这幅显然是在描摹沙漠风情的画卷,想起儿子刚刚出生还没几天的时候,就被自己交给心腹属下送走,尤其是玉维仪年纪还小的时候,真的是一年到头父子两人也见不了几回面,心中顿时更软了几分,放轻了语气极尽温柔慈爱的开口道:“维仪可是想家了?”

玉维仪手中的笔顿时一顿,好在墨汁没有落在白色的宣纸上,他微微袖手将笔放在一旁的砚台上,有些不明所以的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父亲玉罗刹。

玉罗刹一脸慈爱的和自己的儿子对视,然后伸出手来摸了摸玉维仪的头,略带揶揄的温声笑道:“昆仑绝顶的大光明境可不是这样。从中原到西域,路上虽然多有大漠风沙,可是,穿过那片沙漠之后的西域诸国,便又是一番景象了……”

“……”玉维仪眨了眨眼睛,心中暗道:我知道,我自己出门游历的时候也偷偷的去过西域啊……

玉维仪难得有些茫然的听父亲说着这些话,只是看父亲一副怀念的模样,所以十分贴心的不曾开口打断罢了。

玉罗刹道:“西域诸国的风俗人情同中原截然不同,不过也很有趣就是了——至于西方魔教总坛的大光明境,外面是一片雪地冰原,大光明境之中,因为山势奇特,却是有一片罕见的冰原绿洲。”

说这些话的时候,玉罗刹的手已经轻轻的搭在了玉维仪的肩膀上,略微思忖了片刻,觉得自己的确已经有了十成的把握,然后才柔声对玉维仪说道:“维仪不必为此牵念……爹爹此行来中原,其一是为了青衣楼的后续事宜,其二便是为了北地黑虎堂和飞天玉虎一事,不出意外的话,等到今年冬天,黑虎堂的势力便能尽数瓦解,借此机会,也正好让我能够肃清西方魔教内那些怀有异心之人,到时候,你随爹爹一同回到大光明境的总坛便是了!”

说完,玉罗刹还安抚似的拍了怕儿子的肩膀。

“……”玉维仪若是刚刚还只是有些茫然,这会儿就已经变得彻底是一头雾水了,他忍不住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刚刚开始画的那幅画,分明是之前在大沙漠中重羽站在暮色之中别过头去的场景——而且还没画完,自己亲爹是怎么从这么一副只是勾勒出几笔影子的画里面看出自己想家这回事的……

许是嫌玉维仪眼前的问号还不够多,玉罗刹从儿子的肩膀上收回自己的手之后,转身一步,直接坐在了石桌旁边的另一个石凳上,继续温声软语的同儿子说话,只不过这次他说的内容,却是如同晴天霹雳一样,一下子就把茫然的玉维仪炸得整个人都清醒过来了。

“还有前日晚上的事情,维仪——”玉罗刹突然又想到了那日看到“儿子”和珠光宝气阁阎铁珊、峨眉剑派独孤一鹤等人一起硬闯青衣第一楼的事情了。

饶是武功高深莫测、又一手开创了西方魔教这等惊人势力的西方魔教教主玉罗刹,在面对自己唯一的儿子的时候,也改不了和随便哪家的父母一模一样唠叨起孩子来就忍不住要翻旧账的毛病。

想到那天夜里的事情,玉罗刹就忍不住的微微蹙眉,用一种担忧埋怨的语气,略带薄责的缓声道:“青衣第一楼中机关密布,乃是青衣楼的总瓢把子霍休数十年的心血之作,岂容人随便踏入?维仪,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怎么能如此莽撞,就和阎铁珊、独孤一鹤他们一起随便闯入青衣第一楼之中?”

“……”觉得自己无辜极了的玉维仪脑袋里满是问号,刚想开口辩解说:我没去过啊!

然而,嘴唇才刚刚一动,玉维仪的心中就猛地闪过另一个和自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人的身影,不出意料的话,父亲看到的那个人,应该是重羽才对!

玉维仪心中一惊,立即闭紧了嘴,想起那天晚上自己找到父亲在太原城中的别院过来休息,玉罗刹却满怀担忧的话语,玉维仪几乎是瞬间便已经反应过来:青衣第一楼中的机关极为危险,而父亲恰好见到了重羽进入青衣第一楼!

重羽和玉维仪虽然外表看起来似乎一模一样,可是,若是两个人站在一起,熟悉的人还是很容易分辨出来的,毕竟,两个人的仪态、其实可以说是截然不同……

尤其是面对玉罗刹的时候,玉维仪同玉罗刹乃是父子,他的母亲早逝,玉罗刹对自己唯一的孩子又极为惦念,所以父子两人之间的感情极深。有些时候,玉维仪面对玉罗刹也免不了的或是敷衍或是打趣,可是,若是换成了重羽,玉罗刹第一眼或许还会以为儿子没注意到自己,等到第二眼,估计就会察觉到不对头了……

玉罗刹乃是西方魔教的教主,他的儿子则是他唯一的继承人,玉维仪这样的身份本来就极为重要,若是这世上有另一个人长得同玉维仪一模一样,甚至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哪怕是为了玉维仪的安全着想,玉罗刹也不可能会放过那个人……

在此之前,玉维仪还想过询问父亲,自己是不是还有失散的兄弟之类的,可是,那天玉罗刹口中所说的,“我只有你一个孩子”这句话,却让玉维仪把心中的怀疑就此全部按下,再不敢在玉罗刹面前提及重羽的存在……

不过,父亲刚刚话中提到的青衣第一楼、阎铁珊、独孤一鹤等人,倒是一条极为清晰的线索了……

玉维仪一边乖巧的答应着父亲的谆谆教导,其主题为第一不可只身犯险,一定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让父亲安心,第二则是今年冬天就别随便出去游历了,等父亲回头弄散黑虎堂并且肃清掉西方魔教内部的一些刺头之后,就带你回大光明境的魔教总坛,自己的儿子已经好好的养到这么大了也该拉出来让西方魔教的人认一下真正的少主……

末了,玉罗刹又细细的叮咛嘱咐道:“给你的罗刹牌要收好,爹爹手里还有几块假的……”

“……”玉维仪简直无言以对,半晌才喃喃道:“难道不是哪块在你手里,哪块就是真的吗?”

玉罗刹微微挑眉,犹有几分哀婉黯然的柔声道:“这是当年你出生前,我和你母亲亲手所刻,上面九天玄女的模样,便是我依着你母亲的样貌所绘……”

饶是玉维仪还在想着自己等会儿就去阎铁珊独孤一鹤那边找找重羽的下落,听到这话,也不由得心中一动,宛若誓言一般的笃定道:“我会保管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