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的会客室布置得空旷而简洁,除了桌椅外没有过多的东西。
特别之处在于房间有一面墙是全玻璃的,可以透过它看到隔壁的种植室,悬挂的架子上种满了各类植物,青嫩的颜色让人心旷神怡。
“很抱歉,因为一些个人的执念,给你添麻烦了,李先生。”玄奘真诚地为刚才的事道歉。
“小事而已,说实话我不太喜欢那些信徒,但你不能否认佛法对维持稳定有一定效果。喝茶吧。”李世民对着桌上的杯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玄奘端起陶土所制的杯子,闻到一股清香,啜饮了一口,湿润的茶水滑入咽喉,倍感舒适,他不由得赞了一句:“好茶。长安竟然还能种出茶叶,真是不可思议。”
“身为监督员,总是有一些特权的,这是当今为数不多的享受。”李世民笑道,然后话锋一转,说,“而身为信使的玄奘先生,想必享受过的好东西要比我更多吧。”
玄奘放下茶杯,说:“吃的苦倒是不少。看来夏安已经告诉你了。”
“不错。这次多亏了你,长安才能化险为夷。可惜这次反应堆£,事故对外保密,你的功绩也无从宣布了。但玄奘先生在长安暂住期间,无论有什么要求,只要做得到,我们必定全力为你达成。”李世民说。
“李先生客气了。我既然会这个技能,帮忙也是应该的。要是让长安这个奇迹避难所毁于反应堆事故,这罪孽足以遭天打雷劈了。”玄奘说着,心想再客套几句,自己就该索取报酬了。
然而李世民却表情复杂地问:“玄奘先生是为什么来长安的呢?”
玄奘不易察觉地瞥了一下对方的眼睛,然后神色如常地说:“我以为夏安已经告诉李先生了。因为在附近遭到妖怪袭击,丢了一身装备,不过好歹活了下来,正好搜到避难所的电台频道,便想在此休整一段时间。”
“真的不是特意来的么?”
“李先生何出此言?”玄奘坐直了身子,正色道。
李世民却莫名地叹息了一声,威严之气渐渐淡去,透露出一丝迷茫与无奈。他说:“你来得太巧了。不瞒你说,如果你再晚来一天,移民计划就会正式铺开,派出第一批先遣队。”
原来是这个原因吗?玄奘想起跟老张的聊天中,了解到的一些关于李世民曾经进行过的移民行动,它们都以失败告终。看来,这位监督员对移民一事很是执着。
“啊,玄奘先生不要误会,我不是责怪你。”李世民摆了摆手,凝视着茶杯上的摇曳的热气,略微出神地说,“你见多识广,应该明白,这个避难所能支撑这么久,已经到了可怕的程度。”
玄奘赞同道:“的确,我很钦佩。”
李世民却撇了撇嘴,说:“不,你没听到吗,我刚才说的是可怕。每一天我的恐惧都在加深,太久了,长安已经摇摇欲坠,可是这里的人却死活不肯离开。”
“我大概了解你所处的困境了。”玄奘说,“虽然对监督员的决策指手画脚不好,但我忍不住想问一句,李先生为何不自己走呢?带上你能够信任的团队移民,而长安可以交由新的监督员管理。当然,我不太清楚这里的机制,监督员的产生是继承、禅让还是选举?”
李世民摇头说:“可以由我指派,也可以是选举,只要那个人能力足够并且可以服众。问题的关键不在这……我其实有件事想请教你。每一次有信使到来,总能开扩我的眼界,让我想通很多事情。可是已经很久没有信使来过了,正好这一次遇到了你。”
他忽然停下,似乎因为什么而迟疑起来。短时间的沉默后,李世民看向玄奘,压低了声音说道:“玄奘先生,你可曾听说类似人死而复生的事?”
“倒是听过几例,不过类型各不相同。”玄奘如实答道,他自己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但提供给李世民的信息要看接下来的情况而定。
“魂魄去了地府,最后又回到人间,并且保留了记忆的呢?”
玄奘想了想,回忆道:“我曾听一个镇上的人说过,他们那有个学者被强盗投入河中,尸身却直沉河底。后来因为那名学者平日足够虔诚,打动了神仙,仙人将坏人用天雷劈死,并从地府找回学者的魂魄。他的尸身在金光笼罩中浮出水面,完好无损,还魂之后也记得所有事情,还跟镇上的人说了地府的奇遇。但我到那里时他阳寿已尽,只是听了这个故事。”
李世民端着茶杯缓缓旋转,认真听完玄奘的话,然后饮了口茶,说:“这么说,你相信会有这种可能了。”
玄奘回答:“那里很多人都信誓旦旦地说有这回事,他们的话也能互相印证,应该是真的。”
“那么,也许你也能听得进我的故事,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只把它当作一个荒谬的噩梦。”李世民饮尽杯中茶,抿了抿嘴,开始讲述他的经历。
两年前,某一晚睡下后,他毫无预兆地死去了。但他的意识一直保持清醒,目睹了自己进入地府的全过程。
森罗殿上,阎王厉声控诉了他的罪行,指责他管教无方,说长安入了地府的魂魄都恶贯满盈,肮脏无比。
李世民毕竟是监督员,经历了最初的惊惶,已经稳下心神。他自问治理无过,避难所上万人都安居乐业,文明程度领先周边不知多少。而且平日里他也不忘颁布法令,约束居民行为,任何有损阴德的事情都是严格禁止的。于是抖胆出言辩解。
阎王却说他的治理浮于表面,只看到了他们貌似安稳地过完一生,却看不到他们内心的真实。长安居民虽然少有杀生争斗之过,但心中常存卑鄙之念,并且长年封闭的地下生活让很多人压抑不安,精神上的问题愈发严重。
李世民想到避难所那几年越来越多的自杀事件,和几例严重的案件,还有很多人阴云密布的脸,不得不承认确有其事。
阎王还指出,长安的新生儿数量逐年减少,作为一个开放的避难所,人口流动性也低于标准,年龄结构大幅失衡。并且通过对死亡人口的灵魂统计,得出的各项分析指数都不令人满意。
“他质问我,如果长安真像我所说的安全、舒适,没有生存压力,人人安居乐业,为何每个人却并不觉得幸福?我自己之前其实也看出了一些迹象,如果情况再恶化下去,长安很可能面临崩溃。”李世民沉重地说道。
两百年前其实已经出现了预兆,从那时开始,每隔一段时间,长安会出现一些动乱。管理层依靠强有力的手段,总能压制下去。但随着人口老龄化和全民性的心理疾病,这些现象将最终发展到无法阻止的地步。
“所以阎王对我说,要重拾信仰。长安多年以来都是技术至上,我们太过于依赖物质文明,而忽略了精神层面的建设。长安的诵经机,只有专职人员为了完成任务才会使用,长安的祈祷,也基本是例行公事。至于民众自发的祈祷和所谓的信仰,很多时候是为了他们的私欲,比如芯片和权力。”
说到这里,李世民自嘲地笑了笑,继续道:“这就是我治理之下的民众,拥有优渥的条件,却全都不用在正道上,一切问题的根源都是人心。可长安实在没有办法找到合适的人,来帮助大家建立信仰,用高尚的品格教化民众,我们毕竟把那些东西抛弃了几百年。”
李世民向阎王说出了自己的困难,并表明他对长安的未来非常重视,也很想把长安拉回正道上,恳求阎王给他机会向人间传达这些信息,以警示众生。
出乎他意料的是,阎王说他其实阳寿未尽,此次前来地府,只是自己让黑白无常将他引来,给予他警告。最后阎王让他回到人间,自己想办法引领长安走出困境。如果在他死时仍未解决问题,就将他投入地狱永世受刑,不得超生。
“然后我就回来了。”李世民带着怪异的感觉回忆道,“当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护卫发现了我的异常,将我送到了重症病房,我的心跳停止了好几个小时。于是我坐起来时,把所有人都吓了个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