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套话的最直接的方式莫过于酒后吐真言,然而霍文钟觉得此刻自己有些高估了自己的酒量。
“表……表哥……”霍文钟用力摇了摇头,诶……怎么觉得周围都跟着晃了一起来?诶?怎么出现了两个表哥?
褚成沛拿着酒杯在霍文钟眼前摇了摇,见他都没有什么反应了,笑道:“来人,扶你们公子回去。”
“表哥……你,你不许装死!”霍文钟被架起来,还蹬着腿,“水师……水师到底……呕——”
褚成沛掩鼻退开了不少。
周围的侍从们一阵手忙脚乱,又是喊郎中又是命人来打扫。好半响,总算是将霍文钟抬回院子里去了。聂冬正在陪霍氏用膳,听说霍文钟是横着回来了,手里的筷子都掉了一支。
“这孩子,怎么喝的这么多。”霍氏也有些蹙眉,“快让那两位太医去看看。虽说是年轻,但也不能这么在糟蹋自己的身子啊。沛儿也是,也不劝着点!”
聂冬没想到霍文钟为了套话牺牲这么大,也没了吃饭的心情,跟着太医一道去看他。
霍文钟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身上早已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他酒品还不错,喝醉了也不吵闹,刚才吐得干净,现在已经快要睡熟了。
太医把过脉,确定无恙:“醒来后再喝一副安神汤就好了,以防头疼。”
“有劳二位太医了。”聂冬点点头,又朝着旁边的褚成沛瞧去,这家伙除了脸有些红外,硬是一点事都没有。听秦苍来报,这两个加起来一共喝了五坛酒,其中三坛都是褚成沛喝的!
失算啊!
“是我不对。”褚成沛很是愧疚,“早知道表弟酒量不行,我也不该劝他喝那么多的。”
装,继续装!
聂冬突然觉得这小子有些嫣儿坏。
“我哪里还有些醒酒的药丸,你随我来。”聂冬道。
褚成沛警铃大作,他能忽悠霍文钟,可没胆子在博陵侯面前耍巧,立刻道:“我……我头有些晕,还是回屋里躺一下好了。”
聂冬看了一眼霍文钟的房间,指着那睡三个人都有富余的床榻,直接道:“要不就睡着吧。免得来来去去麻烦,正好太医也守在这里。”
还能更不讲究一点吗?!!
“要是觉得挤,再搬一个来。”
“不不不……”褚成沛连忙摆手,“我换地方睡得不安稳。”说完,带着侍从溜了。
“这小子!”
聂冬看着褚成沛的背影,不由深思了起来。命人好好照顾霍文钟后,带上秦苍便出门了。
“去早上他们赶海的地方。”聂冬决定亲自去看看那禁海的区域。
这次跟出来的全是他博陵的侍卫,一个褚府的人都没带。不过自从入了池安,他便让几个不常露脸的侍卫散在池安城内,经过几天他们也对池安城的布局摸的差不多了,收到聂冬的命令后,立刻赶了过来。
谁料其中一人道:“那里因禁海除了褚家人谁都不让进。”
“本侯偏要去呢?”
规矩是什么?
对博陵侯来说就是个屁!
不过为了掩人耳目,聂冬决定乔装成渔民的模样。秦苍等人废了老大的劲儿总算是淘换回几套渔民的衣裳,刚拿出来便是一股子腥味。
聂冬被熏的往后退了好几步。
“侯爷,您……”秦苍都不忍心让他穿了,“咱们还是改日再来吧。”
“就今天!”聂冬一把拽过,捏着鼻子换了。
因衣裳一共也就四套,聂冬也就带秦苍在内的三个侍卫前去,剩下留在远处随时接应。任任柏云是留在池安城内的侍卫,此刻替众人引路。
“池安禁海禁的十分彻底,渔民都已经往回迁了。那些被不愿意离开的,要么被海盗杀了,要么被海盗放火烧了房子。”
“这么猖獗?!”聂冬惊叹。
“这是表面的说法。”任柏云道,“属下这几天混迹在赌坊间,也有人说其实是池安水师烧的,为了就是逼他们迁回来。听说池安府衙很快就要下令,若还有回迁之人,一律按通敌罪论处!”
“这要迁走多少人?池安城内又有多大的地方供那些人安置?”
“这个属下就不清楚了。只不过有一点,回迁的渔民最少也有千人。”
“按照朝廷律例,成年男丁每人授露田六十亩,永业田十五亩,女子露田二十五亩,池安要哪里来这么多的田授出?恐怕一人十五亩都授不到,他就敢禁海?这么大的事竟然事先都不上报朝廷,这是要先斩后奏?!”
聂冬没想到池安诸人的胆子竟然这么大!
把渔民迁回,又不给他们寻找新的生计,这么多人,迟早会酿成大乱子!别说授予私人不再返还朝廷的永业田了,哪怕是朝廷借给你种,等去世后再收回朝廷的露田都不够分的!
“这真是打着天高皇帝远的主意啊。”聂冬低声骂道。
任柏云道:“朝中诸公懂水师之人是少之又少,宿将几乎全在池安,池安有这个底气,只要关于水师的事圣上是不会驳回的!”
而且时人对于大海远不如内河来的重视。内河可以走漕运,可以运贡品,然而海贸的利润朝廷并没有享受到。朝中人对池安靠海的好处也只是一个——有盐!
魏小海猫着腰,小心翼翼的靠近海边,匍匐在一处低洼之地,侧耳听着远方传来的潮水声音。他身边还跟着两个瘦骨嶙峋的男子。三人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手边放着三个竹篮子。
“小海,听到什么了吗?”其中一人问道。
魏小海点点头,又抬头看了眼天上的太阳:“戌时就该落潮了,这地方没有多少兵,到时候我去引开那两个人,你们赶紧去捡些东西回来!”
两个同伴齐声应下。
“现在离太阳下山还早,我怕我撑不到那个时候。”一人有些担忧,“躺这儿太舒服了,万一睡过去怎么办?”
“那你就在嘴巴里咽口沙子!”魏小海道。
“没用。”那人指了指嘴巴,“前几天他们说观音庙的土可好吃的,我忍不住也吃了两口,味道真的是甜的,还想再吃的时候被我娘给揍了一顿。说什么观音大士见咱们饿得不行才给了口吃的,要是一顿吃得太多,惹得观音大士不高兴了,是要遭天谴的。”
另一人听着颇有同感的点头:“你娘说的是对的。我亲眼看见有人吃的太多撑死的!我当时就吃了一口,立刻把剩下的吐出来了,怪可惜的。不过我又悄悄拿了一点回去,饿的时候吃一点点,这样观音菩萨就不会责怪我了。跟馒头一样!”
“比一般馒头还要好吃!”同伴道,“我娘说跟她小时候吃的白面馒头一个味,一点都不刺啦嘴巴,还特香,吃了就不饿了!小海哥,我还带了点,你等会儿要是饿了,我分你一些。”
魏小海胡乱点了点头。见那人正拿手指头扣了一点,立刻道:“现在别吃!等下落潮了,就有牡蛎还有螃蟹,还有鱼!在捡几个贝壳,还能拿回去换钱!”
那人念念不舍的将土又包好。
魏小海趴在地上,使劲将耳朵贴到地面上。村里的老渔民都有一个诀窍,只要听声就能判断出潮水的涨落。村里听潮听的最好的被褚家的大老爷们挑走了。每逢过节都会带一大包袱的东西回来,还有城里才有的面人和糖人。每隔三个月,褚家的大老爷们都会来村里挑人,大家都特别希望被挑中,不仅自己不会饿死,连一家子都养得起。
可好景不长,三年前突然来了许多官差,说那些人犯了事被发配的远远的,海边也不许大家住了,要迁走!
村里有门路的人私下打听过,这是褚家打了败仗,那些出村的人都死在了海上。可这也没办法,当兵吃粮,拿命换钱,天经地义。更何况,死的人也都是为了打海盗啊,是为了保护村子。那段时间家家户户都在办丧事,衙门知道后,又来了人,将各家的白布都扯了下来,不许办,也不许哭,谁要是敢哭出声,就打谁!
魏小海就不明白了,不许他们哭就算了,可他们几乎每家人都死了男丁,和海盗结了血仇,难道不去报仇吗?!
他们围着官差不让他们走,官差说,上面老爷们不忍心在让他们送死,打算将他们迁离海边,在池安城里都替大家准备好了田和屋子,只需要去住就好了。
也有一些村中的人说:“真的,俺们在城里都有田,虽然比其他人少了点,但不用交税。大老爷们不会让兄弟们白死的俺,俺们把地方腾出来,也是方便水师操练!”
大家三三两两的都搬了,有的不肯搬的,一家老小都被突然登岸的海盗杀了!
魏小海摸了摸肚子。
他已经有两天没吃东西了,官老爷给他们的田里面都是沙石,要种出粮食还不知要多少年。求求老天爷,给他一口吃的吧,今天一定要让他抓一条大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