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焰,燃烧在脑海,炙烤在眼底灼热……
“你是来兴师问罪,还是耀武扬威?”
适才阴暗的脸色,更剥去了平静,仿似刹那之间已非同一个人……
无忧略略惊讶于这种转变,望她一眼,语色仍是平和:“都不是,但要说我来,只是为了探病,却也不尽然!”
杨如夕果不其然冷冷一笑,不语……
“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无忧声线里,终有一分严厉:“为什么?高雅如你、清高如你,却也……却也要这般糊涂?对于那些女人的伎俩,你分明就不屑于心,分明就骄然蔑视,可为什么?为什么也要沦陷其中呢?”
“你可受过孤床冷枕吗?”
杨如夕眼神淡漠,玉手却攥紧一色墨绿的衣袖,心中显有万般纠结,却偏偏不着脸色:“你可知……我新婚之夜,是何光景?”
无忧蓦的一怔,记忆也仿似回到了那时,她虽不知长安城中的洞房花烛,却尤记得那夜金墉城萧瑟的冷雨……
思想有片刻凝滞,脑中倏然突现一人身影,只瞬间消失不见……
天地动4
杨如夕见她恍惚,冷笑道:“红烛残声冷,两心各自凄(1)!这……就是我的洞房花烛,一个……心念着另一个女人,反恨这新婚红烛的丈夫!”
无忧回过心神,蹙眉望她:“那时,我下落不明,你该理解陛下才是!”
“我理解!”
杨如夕凄声道:“可是,又有谁理解我的苦?之前一切且不说,自你回来,不可否认的,我曾感到过一阵幸福,你回来了,他没了心结,对我也好得多了,我甚至真真感到了爱,还为他生下恪儿……”
杨如夕神情有一丝甜蜜,随而消逝:“我真的想过要好好与他、与你生活,忘却国恨,忘记家仇,只做秦王身边一个普通的女人,可是……”
眼光倏然对向无忧,略凝了一分狠色:“可是,你准许他一个一个的娶进门来,亲手将我刚刚得到的那一些幸福打碎,他的女人越来越多,我得到的越来越少,越来越渺茫,整日整夜的期盼,只换来一早别人的笑颜,想那韦妃再嫁之人,又是晚进门的,凭什么就凌驾在我之上?贵在贵妃之位!”
无忧心中一颤,一语便似雷声惊醒梦中之人!
是啊!杨如夕公主出身,骄傲与生俱来,虽是识得大体,可又怎愿甘居人下?况且,她确是先进门的,又向与韦妃不和,这心中不平,日复一日的,自是堆积成怨啊……
突的,心思一转,眼中光芒又生了疑惑,质疑的望向杨如夕:“好!这些……恐是我与陛下欠考虑了,那么,承乾呢?你又是为什么?”
杨如夕身子一抖,墨色睫毛遮掩去眼中流动的光,声音亦低沉下许多:“哼!自己不争气,不能留住丈夫长久注目,那么,如要在日后争斗更加繁遽的后宫生存,自当……以子为贵!这……我见得多了!”
无忧秀眉一凝,无奈的摇了摇头:“妹妹,即便当时没有了承乾,也还有……青雀在,你……”
无忧话音未落,便见杨如夕唇角有冷冷一笑,心中顿时了悟……
当时,万念只在一瞬之间,承乾若能得手,又如何能放过了青雀?到时便只推说了刀兵之乱,又有谁……会怀疑呢?
冰冷自心底直涌向眼中,柔和水波一瞬凝成冰凌……
为什么?为什么原是玲珑清高的心,偏要变得如此阴暗……
也许,正因她出身皇家吧,自小看惯了后宫厮争,到得即将再次踏进这座宫墙内院之时,涌动的心,倏然倾斜!
终于,一发不可收拾!
想来,自己与李世民也不无责任,当时,李世民以韦妃为贵,只说尊她年长,实是宠爱居多,自己却没做反对,当时只想着给韦妃一个高位,莫要这宫中再生颇多波澜,却忽略了杨如夕天生高贵的心,和那清高不与世俗外表下脆弱的骄傲!
举目望望形容变色,泪眼凄濛的杨如夕,心中也有一些自责,想这许多年来,只知她高贵识体,却忽略她的感受太多太多……
“萧御医到!”
小素领着萧御医进到仙淑阁中,打破两番幽思……
无忧缓缓站起身来,免去萧御医礼数:“劳烦您好生为淑妃诊看!”
萧御医应了……
无忧万分感慨的望杨如夕一眼,正迎上她同有哀伤的眸,深深一叹……
一切皆有定数,许这就是她们的定数吧?没再多言,飘然转身而去……
杨如夕凝看无忧背影、渐渐模糊,一滴泪滑向颤抖的唇角,深深知道,自己的未来,已无可指望……
……
(1):红烛残声冷,两心各自凄。——然拙作!
天地动5
萧御医诊看过杨如夕病情,乃心结郁气,加之风寒深重不医,至体弱气虚……
御医为杨如夕开下药方,令宫女牢记按时用药,可无奈每一次,汤药凉了又热,热了又凉,杨如夕却始终不进一口,如此仅仅一月时间,艳美容颜便形如残花凋谢,身形亦越发消瘦了……
再过数日,已渐不起……
“陛下,去……见见淑妃吧!”
丽正殿灯火烛光微摇,无忧为李世民斟上杯香茶解乏,目光却是恳切:“如今淑妃一切所为,你我……怕也多少有些责任!”
李世民面色微微一暗,杯中香茶热气蒸腾不清:“这还有许多奏折未批!”
温热香茶裹了冰冷的话音,说是不着感情,心里却是销黯的……
杨如夕,你真真令朕大失所望……
“陛下!”
无忧仍然劝他:“淑妃病情愚见沉重,适才小素来报,说是……说是就在这两天了!”
修长手指握着杯身的手突的颤抖,零星水花落在深朱色下裳,瞬间消没……
无忧叹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淑妃与陛下多年,只一时被迷了心窍,如今只想着见陛下一面,如此而已!”
君王目光笼上深深感慨,是啊,即使自己百般失望、千般怨她,杨如夕,终也曾经与她有过些美好……
如今,眼见病体沉重,该得的惩罚已是得了,又何必再与计较……
轻轻叹一口气,道:“好!”
无忧随着李世民起身,二人刚行至丽正殿口,便迎面匆匆跑进名内侍,慌忙见礼:“陛下,娘娘!”
李世民停下脚步,问道:“何事着慌?”
内侍低下身,回话:“戴大人有急奏!”
李世民俊眉一蹙,回身望了望无忧,无忧亦是望他,不由得轻轻一叹:“先去吧,国事要紧!”
李世民点头,吩咐道:“令他显德殿侯着!”
内侍应了,匆忙而去……
天地动6
仙淑阁,曾优润清雅的院阁,如今一片萧冷,满地落叶残花飘零,晚风一拂,竟有渗入心里的冷……
无忧先行来到“仙淑阁”,向小素询问了病情,小素只说不好,之前一直昏睡,如今却是醒了,还喝下碗荷叶玉花粥,刚刚还唤了恪儿来……
无忧走进“仙淑阁”内殿,浓浓一股药味扑鼻,虽说杨如夕并不进药,可宫女们每日仍不敢怠慢,尚有一碗药放在桌上,伸手一摸,已是凉了……
恪儿依旧礼数周全,近身向无忧行礼,抬起眼来,红色血丝布满眼底……
无忧不禁心中生怜,想恪儿这个年纪,已是懂事,眼见曾羞花掩月的母亲,容颜憔悴至此,怎会心中无痛?
轻轻拍拍恪儿肩膀,转到淑妃床边坐下,轻声道:“妹妹,用些药吧,你看,别叫恪儿那么担心了!”
杨如夕如墨柔丝,散乱在床边枕际,低垂的眼皮撑不起一点精力,面色苍白如纸,娇唇干涸枯燥,侧一侧头,只向内殿阁门口望去……
无忧心中一颤,顿时了悟,忙道:“妹妹放心,陛下本编要来的,已出了殿阁,却被急奏阻了,待处理过政事,定会赶来看妹妹!”
杨如夕嘴唇微微抖动,似强自牵起一丝笑容,喉间涌起阵阵酸痒,苦涩难当……
“咳……”
侧身猛烈的几声咳嗽,冰凉的手,攥住胸口薄丝的衣襟,凉意渗进心里,喉间却有热流倏然而至……
一口鲜红浓血如赤,喷洒在白色薄纱衣襟上,一滴一滴,回流入心里禁苦……
无忧大惊,忙扶住杨如夕身体:“妹妹……”
转眼望向神色惶惶的小素:“快,快去请陛下来!”
天地动7
恪儿惊惧的瞪圆双眼,站在床侧角落,身子不由得剧烈抖动,一种恐惧油然而生——娘,娘,心里禁不住声声呐喊,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娘,您千万不能有事,千万不能丢下恪儿啊……
无忧扶杨如夕躺好,忙用绢帕擦干她唇边余血,眼里有些热流涌动,不期然滑落脸颊……
杨如夕不禁涩然,望着眼前女子,曾是多么交心的姐妹,可自己,当初怎就被莫须有的危机与不甘冲昏了头脑,做出了那许多自以为聪明的糊涂事?
如今,才当真是悔了;“姐姐……”
淑妃声音颤抖无力,眼神却有一丝期许:“我……可还能叫你……姐姐……”
“当然!”
无忧轻轻拭掉眼角泪水,点了点头……
淑妃颤颤的抬起手来,无忧赶忙紧紧握住:“妹妹,可是放心不下恪儿?妹妹放心,我自不会令他在宫中受苦!”
杨如夕果然如释重负的一笑,眼光却仍移视到内殿阁门口,流落幽幽感伤:“他,终还是不愿……不愿再见我!”
“不,不是的!”
无忧轻轻一声抽泣,赶忙解释:“陛下听说妹妹不肯进药,亦很是忧心,妹妹快别胡思乱想了!”
杨如夕虽明知是安慰的话语,无色的眉眼却仍弯出一抹笑意:“罢了,罢了!”
眼睫渐渐沉重如石,直到眼前变作一片昏黑……
无忧只觉冰凉枯瘦的手慢慢无力,下意识松了手指,那手,便倏然滑落在棉丝锦被之上……
“啪”的一声,一生荣美华贵,尽皆消逝……
“妹妹!”
无忧仍不自觉唤了一声,杨如夕隐约带笑的脸,却再无半分牵动……
脑中轰的一响,终于意识到恐怖至极的两个字——死亡!
内殿阁门口,终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他来了,他到底还是来了……
无忧回过头去,李世民挺拔的身躯正立在殿阁门口,望向无忧犹自带泪的眼,已了知一切……
心底油生而起的疼痛使俊眉紧紧凝结,床上苍白枯瘦的人,已不复当初的国色天姿,而这一切的转变,竟只消几个晨昏……
沉沉挪动了步伐,移向淑妃床侧,血染白衣的凄惨,没有目睹,却也清晰可见……
自己早该来的,却竟被骄傲倔强打硬了心肠,想她无论是做了什么,还不都是为了得到自己更多的爱吗?
龙目中也有一丝酸胀,合上双眼,深深一叹,却没有言语……
无忧心里亦感到悲痛,人的生命竟只在这一夕之间,来不及追忆,来不及片刻等待……
不断拭去脸边泪水,隐隐感到一丝异样,如此哀伤的气氛中,却似唯独少了些什么……
侧目望向床边角落里的恪儿,却突的一惊……
那是怎样的一副表情?眼眶被泪水充斥得几乎破裂,却没有流下一滴泪来,唯有一些不易察觉的颜色,在眼底悄然凝结……
那……是什么颜色?
无忧不觉得微微一怔,竟不能辨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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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太子妃死在太极宫中,因是自杀,并未刻意遮掩,令厚葬;宫中朝里亦有猜测议论,却再不敢相互传讹……
淑妃病故之日,李世民所接急奏更使君王忧心忡忡,奏折上言,关内,尤其长安地区,已现蝗虫迹象,且有愈演愈烈之势;贞观二年,风雨多难,旱灾未过,蝗虫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