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 白日的燠热彻底消散, 处处透着凉意。

林思竹的手机响了几次,林北钦帮忙接听了。

电话是任静玟打过来的,林北钦还没开口,任静玟就说:“思竹,你怎么还没回家?”

林北钦定了定,说:“叔母, 是我。”

“北钦?”任静玟疑惑,“思竹呢?”

“她在家, ”林北钦说。

任静玟稍微放心,“那就好, 她明明答应我会回家的。”默然片刻后, 又说:“让她留在那个公寓也好。”

她的声音疲惫又哀凉, 似乎没有精力再说话,匆忙结束了电话。

不久后, 林思竹换好衣服出来,见林北钦坐在沙发上,信手把玩着望远镜,正在看落地窗外的风景。

听到走动声, 他随手将望远镜放到一边, 指了指沙发,示意她坐下。

“你在他楼下等了多久?”林北钦问。

林思竹双眼泛红, 说:“没多久……”

“去过几次?”他问。

她抿了抿唇, 没说话。

林北钦倾身靠近她, 直视她的眼睛,“霍冀然被杀,你是嫌疑人之一。如果你不想让他被牵扯进来,就最好不要再去找他。”

林思竹抬眼,“找了又怎样?难道你相信他会杀人?”

“就算我相信,但其他人不会信,”林北钦气息沉沉,“如果他成为嫌疑人,轻则不过是暂停手上的工作,重则毁掉整个职业生涯。”

他轻轻扣住她的肩膀,轻声说:“思竹,不要任性。”

“哥,”林思竹潸然泪下,“我只是不甘心,想得到一个答案。你帮我问问他,他到底有没有……”说到这里,她却突然噤声。

“一切都等案子结束之后再说。”林北钦放开她。

林思竹脸色苍白,“你真的要查下去吗?如果……如果真相很恐怖,该怎么办?”

“什么意思?”林北钦眼神敏锐,“你知道真相?”

“我不知道。”林思竹摇头,“我只是很害怕,人命关天的事,能不恐怖吗?”

她避开他审视的眼神,下意识裹紧披在身上的外套。

一时沉静。

林北钦深深地看着林思竹,然后拿起空调毯给她披上。

“别怕,”他喟叹,既怜惜又无奈,“有任何麻烦,哥哥帮你解决。”

林思竹轻声啜泣,将头放在他肩膀上。他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背,温柔地问:“霍冀然只给你放过一次骚扰图吗?”

他记得在霍冀然和房间里,发现了大量的图画和绘画工具,他不可能只画过一幅。他长期跟踪林思竹,但放一幅画,也起不到恐吓骚扰的作用。

林思竹摇头,“不是……他放过很多幅,每一幅都很吓人,很恶心。”

“你怎么处理的?”林北钦问。

林思竹说:“我都扔了……”

“为什么不报警?”林北钦依旧循循善诱。

林思竹僵了僵,说:“一开始,我不知道是他。我……我没想到。”她有些失控,身体瑟瑟发抖。

林北钦没再深问,等她缓了缓之后,轻轻放开她。

“好了,”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我不会再追问你,你有权保守你的秘密。我也相信,凶手不会是你。”

林思竹呆滞地点点头。

“就算你有难言之隐,我也理解你,”林北钦抽纸,给她擦了擦眼泪。

“为什么?”林思竹有些震撼。

林北钦说:“我相信证据,相信真相。”

“如果……”林思竹忐忑地问:“如果我隐瞒的事情,非常严重呢?”

林北钦正色地说:“我会依法处理。”

他说:“我是你的哥哥,可我也是警察。”

他的话铿锵有力,沉稳简朴,却掷地有声。

林思竹有些动容,微不可见地点点头,突然又问:“如果……如果我不是你妹妹呢?”

“你怎么可能不是我妹妹?”林北钦失笑,“这是血缘关系,没有如果。”

林思竹恍然失神,脸色悲痛交集,喃喃道:“血缘也可能是假的。”

她快速擦干眼泪,说:“哥,我……我没事了。”她疲惫无力地起身,自顾自进了卧室,说:“我想休息了。”

“好好休息,”林北钦为她关好门,见她熄灯之后,才离开。

……

林北钦回到别墅,还未入睡,便接到林家祖宅的电话。

电话是他父亲打的,声音如同他本人的气质一样,从容沉稳。

“你在查林家的人?”林父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是,”林北钦语气恭敬,“警局内有一具尸体,跟我有亲缘关系,年龄55岁到60岁之间。”

林父说:“我已经查过了,林家这段时间,没有任何人失踪。每一个人都健在,你可以让警方来确认。”

林北钦皱眉。

林父轻哼一声,“林家的老骨头没几个了,难道还不好查?你还想让那些长辈一一联系你确认吗?”

“未尝不可,”林北钦说道。

林父骂了声“混小子!”,又说:“林家的那些人你不要得罪,我已经帮你确认过了。既然林家没有人失踪,那就是你调查的线索有问题,再把案子重新梳理一遍吧。”

他语重心长地说完,结束了通话。

空荡荡的别墅寂静无声,雨淅沥沥地打着窗外的草木,徒添冷意和寂寥。

林北钦沉默无声地走回房间,脚步声沉重缓慢,在走廊中回响。

他侦破过的案子,每一起每一件,他都了如指掌,甚至连案子中的指纹和微量物证,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每一个案子,只要有线索,他都能得心应手,因为他是案情的旁观者。

而这一次,被害人,嫌疑人,似乎都与他有深深浅浅的牵扯。

他很快冷静下来,脑海中思绪如飞。

如果那个和他有亲缘关系的无名男尸不是林家的人,那他到底是谁?

为什么会出现在那片莽蓁的树林里?

难道李逸止的验尸鉴定真的有问题?

虽然案情复杂,疑团重重,但他依旧按时入睡,一夜无梦。

……

次日,九点准,雨后的阳光明净如洗,将警局办公区照得明亮皎然。

昨晚叶臻加班到很晚,到达警局时,惺忪的睡意依旧未完全消散。办公区安静无声,门窗全部关闭着,紧闭的窗帘遮蔽了晨光。

叶臻轻轻推开门,见到办公区的场景,有些愕然。

沙发和椅子上都躺着人,他们睡得很沉,仔细听呼吸声,也能体会到睡意里的疲累。空气有些浑浊氤氲,夹着淡淡的烟味。

值班的警察从门口经过,轻声对叶臻说:“郑小吏和路大神几个昨晚加班加点,凌晨才睡的。”

叶臻来警局几个月,早就深知警局的人一旦工作起来,全身心投入,不管男女,都会把自己当做铁人。他们在生活中嬉笑打闹,在工作上,却一丝不苟,不容自己半分疏松。

躺在椅子上的郑小吏说了句梦话,披在身上的外套掉在地上。

叶臻轻手轻脚地走近,捡起衣服给他盖上。随后她转身走近沙发,看着躺在上面的路征。在与路征相识的几年里,他从一个纯澈学子,变成一个专业的刑警,他干净纯粹的气质依旧,只是骨子里多了历经磨砺的坚韧。

她记得他不会抽烟,而此时,他的电脑旁,多了一个烟灰缸,缸里横七竖八地堆着烟头。

她准备搬了自己的电脑去外面工作,顺手给路征盖上毯子,谁知睡梦里的他警觉敏锐,突然睁开眼,同时抓住了她的手臂。

还未痊愈的手臂一痛,叶臻微微一缩。

几乎在一瞬间,路征清醒过来。他坐直身,茫然地看着她:“叶臻?”

叶臻有些歉疚,“抱歉师兄,吵醒你了。”

她的动作有些别扭,路征这才注意到自己抓到了她的手臂,可他没有立即放手,只是松了些力道,问:“手臂痊愈了吗?”

叶臻试图抽回手,说:“痊愈了。”她声音很轻,还顾及着正在熟睡的郑小吏,说:“你继续睡吧,我先出去了。”

路征蹙了蹙眉,缓缓放开她,盖上毯子,说:“好,我再躺会儿。”

……

叶臻出了办公区,路过休息室,见方圆和穆婂也缩在沙发里,正在休息。

陆续来上班的警察,都不自觉放轻动作,安安静静地吃早餐。叶臻也去了趟食堂,买了几份早餐。

回到办公室时,办公室的人已经苏醒,门窗也都打开了,室内一片明亮整洁。

叶臻把早餐带进去,郑小吏理所当然地瓜分了,还不忘带到休息室去给方圆和穆婂。

他一个劲儿地往嘴里赛东西,方圆很是嫌弃地锤了他一拳,“有人和你抢吗?注意吃相。”

郑小吏感觉就算是有美食也无法堵住自己的嘴了,他一向喜欢把心事告诉方圆,何况方圆火眼金睛,能够读心,他想瞒也瞒不住。

他决定主动坦白。

“圆圆,我知道了一个秘密。”他既兴奋,又苦恼。

方圆正色,“什么秘密?是案子的是吗?”

郑小吏既紧张又为难,说:“我觉得,路大神终于决定要追叶臻了。”

方圆面色如常,而穆婂却险些噎住。

说实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路征喜欢叶臻,只是警局的人,将感情看得很简单,路征喜欢叶臻,那是路征自己的事。如果他和叶臻事成,他们会祝福,如果没有走到一起,那还是同事,还是并肩的战友。

郑小吏心头有秘密,不吐不快,“我亲眼看见了,叶臻给路征盖被子,路征还深情脉脉地抓住她的手……”

话音未落,方圆示意他噤声。他愕然,朝门口一看,心虚地问:“刚才……林队在门口?”

方圆面不改色,说:“嗯,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