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翰的声音愤怒又焦躁,他不肯屈服地瞪着林北钦,“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是假的?”

林北钦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跳动着。

他说:“案发当晚九点到十一点,本市下了很大的雨。”他调出近几天的天气状况,就算已过去好几天,他依旧清楚地记得近段时间,每个时段的天气状况。

“那又怎样?”冯翰不明所以。

叶臻一直盯着监控录像,听闻林北钦所言,心头一沉。

她惭愧地低下头,不敢相信自己连这么简单的破绽都没有发现。

林北钦睨着冯翰,说:“案发当晚九点左右,你离开工作室,去对面的餐厅吃饭。那时应该下着雨,你走路到达的餐厅,对吧?”

冯翰怔住,没说话。

“半小时之后,你回了工作室。就算那时雨已经停了,可路面还有积水。你走路去吃饭,为什么回来时,鞋底这么干净呢?”他瞥了眼监控视频,说:“你进门时,地面上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任何脚印,为什么?难道你是飞出去的?”

冯翰脸色一白,双手十指紧握,说:“那……那又怎样?我在门外把鞋子擦干净了!”

“是吗?”林北钦莫名一笑,“一个艺术家,对自己的精心创作,一定很在意吧?你的工作室内,陈放的大部分都是你亲手创作的作品,有的还挺有价值。看得出来,你特别爱惜。所以,为什么防止那些作品遭窃,你工作室用的,都是高清的红外监控。”

冯翰皱眉,额头上隐约渗出冷汗。

林北钦将视频截图放大,说:“你出门时,并没有带伞,你回来时,手上也没有伞。这说明你是冒着雨去吃饭的,对吗?”静了静,他又说:“既然是冒着雨出去,又冒着雨回来的,为什么衣服上没有沾到雨水、头发也是干燥的?”

冯翰维持的镇定忽而溶解了。

林北钦冷笑,“你当晚九点的确出了门,不过根本就没有回来吧?你回到工作室的视频,是早就录好了的!”他身体前倾,沉声说:“十几分钟后,你的车就出现在了通往别墅的路上!你的不在场证明分明就是假的!”

“冯翰!”林北钦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为什么要伪造不在场证明——因为,你就是杀害孙可怡的凶手!”

“不!”冯翰立刻摇头,“我没有杀她,我没有!”

林北钦疏淡地说:“你还想抵赖。在别墅花园里,发现了一组脚印,经过提取比对后,与你的脚印吻合。花园里,还发现了你的毛发,是被扯断的。你和孙可怡在那里发生过争斗!”

冯翰瞪大双眼,惊恐不安。

“让我来告诉你完整的案发过程,”林北钦起身,高大的身躯如山,让人望而生畏。

他说:“案发当晚,你开车到达别墅,顺利进入客厅,在那里对孙可怡行凶。孙可怡逃到了花园,想要去A栋呼救,而你却拦截了她,把她带回了别墅。你割断了她的颈静脉,让她清醒又缓慢的死去。紧接着,你换了她的衣服,把她抱到了主卧的床上。”

“不是的!”冯翰豁然起身,“我没有杀她,匕首……”他狠狠闭眼,“凶器上的指纹,不是我的!”

不打自招!

林北钦依旧镇定,反问:“你怎么知道指纹不是你的?”

冯翰全身一僵,定住了。

“匕首上的指纹,当然不是你的。因为指纹是假的。”林北钦逼视着他,“假指纹,你是做的吧?你的工作室里,有各种可以制作假指纹的材料。用来塑形的蜡、泥、石膏,还有硅胶。只需要在网上搜索一个指纹膜的制作视频,就能轻松完成一个硅胶模制作的指纹。”

冯翰哑口无言,唇角微微颤抖着。

林北钦泰然地坐下,指尖轻轻地跳跃着,“你清理了案发现场,却单单在凶器上留下匕首,不觉得此地无银吗?”

审讯室内顿时陷入沉默。

叶臻有些震撼,沉浸于安静中,不能回神。

她第一次看见林北钦审案,没想到竟是这样精彩绝伦。

他不过轻描淡写地几句,就能将凶犯击溃。

冯翰瘫坐在凳子上,颓然不语。

静默中,林北钦看了眼叶臻,“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叶臻怔了怔,知道他是想让自己来完成接下来的审讯。

她缓了一口气,看向冯翰,说:“你当晚杀害孙可怡之后,从孙可怡的行李箱中带走了一张电热毯,是不是?”

冯翰轻飘飘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叶臻说:“我们在查案时,发现两处疑点。一是孙可怡的死亡时间往前推了一个小时左右;二是孙可怡的血少了1300毫升。我在你的休息室里,发现了一张被染得五颜六色的地毯,那就是你从孙可怡箱子里带走的东西吧?

你杀害孙可怡后,用电热毯将她包裹住,对她的尸体进行加热,使尸僵快速形成。与此同时,孙可怡的血,大量渗入到毯子里。然后你给孙可怡换上干净的睡衣,所以睡衣上的血,才是干涸的。你离开案发现场后,不敢将带血的电热毯随便丢弃,所以就带回了工作室,用各种颜料掩盖血迹,把它改装成了地毯,放在休息室的床边上。”

冯翰突然抬手捂住脸,似有些哽咽。

叶臻说:“警方在逮捕你时,你第一时间回到休息室带走地毯,就是想毁掉证据吧?毯子里有大量的血迹,只要经过验一验,就能知道血迹是否属于孙可怡。”

头顶的灯光白晃晃地照下来,将冯翰罩在里面。

他一动不动,僵硬地坐着,半晌后,笑出声来。

他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盯着林北钦,说:“我的确害死了孙可怡,可是杀死她的人,不是我。我只是个帮凶而已。”

他的气息低沉又扭曲,听着很不舒服。

林北钦幽深的眼睛盯着他,说:“现在,可以交代你的杀人动机了。”

冯翰仓皇地避开他的眼神。他用手搓了搓眼睛,说:“能给我一支烟吗?”

在林北钦的示意下,冯翰身后的两名警察递给他一支烟,和一个打火机。

冯翰点燃烟,狠狠地吸了两口,把烟夹在指尖。

烟灰轻轻颤抖,掉落在桌面上。

压抑隐忍了许久后,他才缓缓开口:“我和孙可怡,是在大学时在一起的。那时候我只是一个穷光蛋,当而孙可怡是孙家的千金。所有的人都以为我高攀了她,甚至认为我和她在一起,是别有所图。或许我当时真是有所图谋,所以就和孙可怡结婚了。”

他扯起嘴角,笑意讥讽:“娶了孙可怡,得到的好处当然不少。她帮我联系人脉,帮我打通关节,让我潜心创作,甚至出钱、筹资,让我得以办了几场个人作品展。一两年下来,我名声大噪,无论到哪里,都会有人夸赞我的创作才华,我也因此赚到不少钱。”

他又吸了一口烟,抖了抖烟灰,继续说:“但是我很清楚,那些人在我跟前谄媚奉承,不过就是因为我有个老婆叫孙可怡。你知道他们背后是怎么说我的?凤凰男,吃软饭,出卖色相和身体给孙可怡的男宠……而孙可怡呢?她总是那样的高高在上,不可一世,把我当做她的附庸,看不起我……她变得和那些人一样。”

林北钦淡漠地听着他说话,将一张照片放到他面前。

照片里,是一张拼凑好的文件,文件右下角,又一个红色的指纹印。

林北钦问:“这份股权转让协议,是你伪造的吧?指纹是孙可怡的,但很明显,是假指纹。你伪造她的签名和指纹,是为什么?”

冯翰的声音戛然而止,痛苦哀沉的表情也凝滞了。

林北钦继续说:“另外,我还查到,在孙可怡死前一周内,你和律师联系过,想要转移孙可怡名下的财产。可惜孙可怡死后,你又联系律师,取消了转让协议。为什么?”

冯翰盯着照片,有些呆怔。

“因为孙可怡死了,你作为丈夫,是她的遗产第一继承人,就算不用伪造,你也能顺理成章地到她的一切。她的公司,她的房产,她的钱,她的股权……是吗?”林北钦追问。

冯翰勃然大怒,“是她看不起我,贬低我,践踏我!我曾经和她商量过,让她借钱给我,帮我再办一次全国巡回的个人展,可是她拒绝了我!你知道她怎么说吗?她讥讽我是个没用的男人,什么才华,什么名声,一切一切都靠她孙可怡,简直就像攀附着她的一条狗!我除了会要钱,什么都不会……”

他气急,大口的喘着气:“她凭什么这么说我,凭什么把我说得一无用处?我在她面前,完全没有尊严,没有面子,我甚至那么低贱卑微地求她帮我,她都不肯答应!”

“所以你就起了杀心?”林北钦眼神敏锐。

冯翰艰涩地点头,“是……”

当他看到孙可怡被杀死的那一霎那,他竟然觉得无比的痛快。

那个肆意鄙视他,瞧不起他的女人,那样残破悲哀的倒在他面前,终于拜倒在他脚下了,多爽!

被压抑的自尊,似乎都在那一瞬间被找了回来。

那一刻,冯翰犹如吸了毒一样,对杀人的感觉上了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