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妙知道那两个人口中的黄毛丫头必是自己,听他们这么倒也没觉得生气,站在一旁本想再听一会儿,结果那两个人越走越远,开始谈论起回香楼唱曲的姑娘,苏妙就没了兴致,转身,才要走。
“苏姑娘!”一声恍若风吹幽篁的嗓音幽幽然地响起,含着笑意,分外熟悉。
苏妙微怔,回过身去,映入眼帘的是一抹深蓝色的身影,佟染身穿一件软烟罗锦衣,腰间绑着一根墨蓝色几何纹丝带,一丝不乱的乌发高高地束起,以一只白玉冠束住,漆黑细长的眸子,通红柔软的嘴唇,神采英拔,风流倜傥。他的手里握着一把檀香扇骨泼墨山水折扇,轻轻地摇着,风度翩翩的气度让苏妙带来的丫鬟全都红了脸,不住地用羞涩的目光往他的脸上偷瞧。
佟染缓步走下锦瑟楼,来到苏妙面前,长身鹤立,悠然自若。
“姑娘这一回来得倒是早。”
“佟四少更早。”苏妙浅浅一笑,轻声。
她对他的态度始终如一,不排斥亦不亲近,最开始佟染并不理解她这样的态度,算起来两个人之间间接的纠葛很多,从品鲜楼到苏记品鲜楼再到厨王大赛,甚至还有那则玩笑味道浓郁的赌约,这么长的瓜葛普通女子只会做出两种反应,要么心动要么厌恶,可是她既没有心动也没有表现出厌恶,反倒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那些变化多端的表情深深地扎根在他的心田里。无论是她的和颜悦色、严肃认真、俏皮可人还是她的跋扈挑衅都会拨动他的心弦,一次又一次,他的心被无数次地撩拨。直到如今,即使他正努力克制自己内心的情绪,他的心依旧在不受控制地跃动着。
佟染望着她一如往常的甜美笑颜,她对每一个人都这么笑,没有例外,这让他的心微沉,纵使他喜欢这样的笑颜。可是他知道这个表情不独属于他,那么与其看她敷衍的笑脸,他更想看到她只会在他面前展露的表情。他也曾为此尝试过许多次,可无论她是发怒还是迷茫,都不是因为他,她只会因为她自身产生各种多变的情绪。这让∴∴∴∴,他感觉到深深的挫败。这明他在她心里一痕迹都没有。
“你也住在锦瑟楼?”苏妙好奇地问,“******在梁都没有分店吗?”
“过去有,不过已经闭店了。”佟染淡淡地笑答。
“为什么?”苏妙越发好奇了。
“自从回香楼开业,梁都里的酒楼被挤垮了七成,剩下的三成只不过是仗着开在梁都城内才得以苦苦支撑。”
苏妙了头。
两个人面对面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惹得青儿频频往这边偷瞧,苏妙也不在意,她正观察的不是佟染。而是他身后的锦瑟楼。回香楼建在荒郊野外,在没有霓虹灯的年代到了夜晚伸手不见五指。然而偌大的回香楼却火树银花,灯火通明,恍若白昼,由此可见经营者的财力之雄厚。
回味他娘,不简单,可她到底是做什么的,回香她绝对是个厨师,也绝对是一个商人,却绝对不止是厨师和商人这么简单,能够将数种行业兼挑却能同样做得出色的人这世上还真有,让人佩服得直想叹气。
“佟四少之前来过回香楼吗?”她问。
“自然来过,来梁都却没到过回香楼,那就是没到过梁都。”
苏妙了头,笑问:“上一届的厨王赛,我家味味的娘可做了大赛的评审?”
“佳阳郡主只负责组织比赛,不负责做评审。”
“原来如此。”
“你今日是跟着少爷来的?”佟染似笑非笑地问。
苏妙头。
“见过佳阳郡主了?”
苏妙又头。
“你就不觉得佳阳郡主有些古怪,和寻常的内宅妇人很不同,待人冷漠,身上总是充斥着危险的气息?”佟染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循循善诱,压低了嗓音,笑。
苏妙愣了愣,她并没有像佟染想象中的会因为他的话感觉到不自在甚至是骇然,她冲着他怒目而视,恼火地警告道:
“不许我未来婆婆的坏话!”
佟染哑然,他哑然无语,见过不知羞的姑娘,可像她这种公然不知羞的姑娘他还是头一次见,他竟然无言以对了。
“你可想好了,你的后半生真的要和身份复杂背景也复杂的少爷扯上关系?瑞亲王是皇亲国戚,功高盖主,佳阳郡主,就算你再傻,你真的就看不出来她根本不是普通的内宅妇人,更何况还有一个比任何人都要狠辣的瑞王妃时不时会过来掺和一番,你确定你要将自己的后半生托付给这样的人家?别你和回味根本不可能一直蜗居在丰州,就算你们真能一直蜗居在丰州,梁都局势变幻你以为你们真能跑得了吗?”佟染的语气里含着一丝嘲讽,冷笑着,口吻有些重,像是要敲碎她的旖旎幻想似的。
苏妙被他得皱了皱眉,歪头想了一会儿,看着他的脸,一本正经地对他:
“佟染,要是照你这么,我只能嫁给常年在苏记对面挑着担子卖炊饼的贾大郎了,贾大郎无父无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跟他成亲没有婆家也没有负担,我只要把他养得白白胖胖让他乖乖地替我干活就好了,可是有一个很大的问题,我不喜欢他啊。”
一股风打着旋儿从两人中间刮过,凉飕飕的。
佟染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绷着一张脸,有恼火。她插科打诨了半天想要强调的只是最后一句“我不喜欢”,他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嘴唇动了动,他想问出来却又觉得这么问太丢人了,于是他换了种问法。他不甘心地问道:
“那你喜欢回味?”
“喜欢啊。”她痛快地承认。
“你喜欢他什么?”佟染黑着脸问出一句让他恨不得撕了自己嘴巴的问话。
“他相貌俊美,又听我的话。”苏妙连思考都没有,直接就回答了。
佟染的脸刷地黑了,咬着后槽牙问出一句让他恨不得咬断自己舌头的追问:
“难道我不比他俊美?”
“……你真没有。”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认真地回答。
佟染气得想吐血,他的脸已经黑得能拧出墨来。
同样脸黑了的还有蓦地出现在苏妙身后的那个人,熟悉的味道顺着寒气飘过来。让苏妙的脊背一寒,有种被鬼盯上了感觉,毛骨悚然。寒毛直竖。她没胆子回头,迅速清了清喉咙,一本正经地对佟染道:
“我刚刚的只是一部分,味味虽然相貌俊美。可我是那么肤浅的人么。我这个人更看重内在美,味味他、味味他……”虽然他又麻烦又啰嗦又不合群,生起气来常常不理人,一教训她又像个话匣子讲个没完没了,总是拿他自己洁癖的生活习惯去要求她,就好像她每天都生活得不正常一样,更别一旦涉及到本业上的问题那简直就像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他那顽固死不开口的模样苏妙每想起来一次就想抽他一回……
“味味他很有内在美!”苏妙头。用连她自己都不相信的坚定语气强调,眼睛都不眨一下。
佟染哑然无语地看着她。
连他都不相信。后头的那个人更加不相信,扩散开来的冷气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加沁凉。
苏妙却自以为危机解除了,笑眯眯地回过头,先看了看回味,又看了看佟染,紧接着向后一跳落在回味身旁,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笑盈盈问:
“味味,你来接我吗?”
回味瞥了她一眼,阴沉沉地望向依旧立在锦瑟楼前没有逃走的佟染,冷冷地开口:
“佟四少突然拦住妙儿,有什么要紧事吗?”
佟染早已经恢复成了云淡风轻的模样,浅浅一笑,淡声道:
“熟人叙旧罢了。”
“我知道佟四少生性风流,视礼教如无物,可这里不是丰州,这里是梁都,佟四少也该注意一下自己的行为,不要给妙儿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佟染冷冰冰地望着他,一双唇微勾着,不咸不淡地笑了一句:
“是我唐突了。”
回味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对苏妙道:“走吧。”
苏妙头,转身,跟着他走了。
佟染望着他们相携离去的背影,一双细长的柳叶眸微眯,那里面冷气森森。
苏妙跟着回味回了吟风斋,回味倒也没计较苏妙起他相貌俊美时眉飞色舞一到他的内在美就语尽词穷,他一直将苏妙送到房间门前,对她:
“进去吧,早睡。”
“明日一早咱们就回去吗?”苏妙盯着他的脸色看,问。
回味了头。
“你爹叫你做什么?”她继续问。
回味眼眸微闪,淡淡笑道:“左不过是那些事,些有的没的,不用理他,咱们搬到庄子上去也自在,你没来过梁都,现在离梁都大赛还有一段时日,我带你四处逛逛。还有烟儿去如文书院,知你不放心,梁都里踩高贬低的事也是有的,你别担心,恰好我以前也在如文书院念过书,等烟儿入学时我会送他去,让里面的师父多关照他一下。”
苏妙心中一喜,旋即又担心起来,问:“这样子好吗,会不会被是走后门?”
回味失笑:“有什么好不好的,梁都这地方讲究的就是关系和人脉,把关系藏着掖着反而会引人猜测,还不如一开始就大大方方。烟儿若是要入仕,从现在起就要积累人脉,就算最后不入仕,结交一些人对他来也没有坏处,还能把他那腼腆的性子改一改。”
苏妙听他句句都在为自己弟弟考虑,心里很高兴,便了头。
回味转身要走,走到一半,似突然想起来,回过身对她:
“佟染那个人,离他远一,别跟他扯上关系,商贾之家不肯安安分分地发财,偏要费尽心机跟梁都扯上关系,早晚会垮。”
这是苏妙第一次听到回味直白地评论,一直以来他都是含糊不清模棱两可,除了本业他从来不会对其他人其他事做任何评语,这一次却很严厉,让苏妙有愣,在她愣着的工夫回味已经走了。
苏妙呆了半天,抬头望向繁星满天,同样是古代湛蓝且清澈的天空,可梁都的天空和丰州的天空还是不一样,有种遥不可及的感觉,不像丰州天空美丽得让人觉得触手可及。
苏妙夜里睡的不太好,大概是择床,第二天早上起来时恹恹的,挂了两只大大的黑眼圈。
青儿打了水服侍她梳洗过,拿了一套崭新的绸裙给她换上,又指着丫鬟手里捧着的一套鎏金镶绿松石头面,笑:
“这衣裳和头面都是二奶奶打发飘絮姐姐在姑娘没起身时给姑娘送来的,二奶奶让飘絮姐姐传话姑娘一定没带衣裳来,就给姑娘挑了一套二奶奶的衣裳送来了,这衣裳虽是二奶奶的,却没上过身,让姑娘别嫌弃。”
苏妙连忙笑“不会”,又问二奶奶这时候是不是还在锦澜苑里,她要去道谢。
青儿还没来得及话,回味步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他又换了衣裳,是比昨天那一身还要华丽的天蓝色缂丝云纹蜀锦华袍,腰系兽纹金缕带,发束紫金玉冠,眉目如画,唇红齿白,纤细挺拔,温润儒雅。
苏妙站起来正要和他话,看见他衣冠楚楚一派贵族风范的打扮愣了许久,才讷讷开口,狐疑地问:
“你出门了?”
“没有。”
苏妙便不再纠结他的装扮,将魏贞送她衣裙首饰的事告诉给他。
回味笑笑,:“既然送你了你就收着,这时候二嫂正在娘的院子里,待会儿抽个空跟她道句谢就好了。”着又吩咐青儿,“替姑娘梳妆,打扮得漂亮一。”
青儿抿嘴笑,应了一句“是”。
苏妙觉得回味后补充的那句话很是古怪,摸不着头脑地问:“出什么事了?”
回味浅浅一笑,回答:“伯父带了大堂兄来串门子,听你在,要见你。”
“伯父?那不就是你爹的哥哥么?”苏妙狐疑地思考着,紧接着脑子嗡地一声,仿佛被平底锅砸了一下,她两眼冒金星,望着他,磕磕巴巴地问,“你的该不会是皇、皇……”
回味淡定地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