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隐坐在城主府首位,翘着二郎腿,一副老自在模样,乔彦和许念,二人坐在下首却不太自在。
原因无他,他们二人之前去的世界都没有类似华夏古代那样背景,甫一来这个修真背景世界,两人自动换装,短发变长发被发带束起,一身天道楼弟子常服,暗色衣服滚着云纹的长袍,总之两个小家伙连走路都觉得不自在。
谢锦州和梁卓与燕国打了个莫名其妙的仗,他们大胜,处理了俘虏后续事宜,就听到下面人来报,南宫仙长回来了。
谢锦州刚一踏进议事堂,眼睛一扫而过,乔彦高兴地向他打招呼:“谢大哥!我也来这个世界了!”
谢锦州却如同充耳不闻,两眼直直的看着许念,许念有点惊讶,他觉得这个人看着他活像是见了鬼。
乔彦打了招呼却不见回应,挠挠脑袋,看谢锦州三步两步的走到许念身前,他好心介绍:“谢大哥,这是许念,南宫老大说这次我们两个都要来。”
又对许念道:“这是谢锦州谢大哥。”
可谢锦州哪需要他介绍,盯着许念,扇子刷的一下打开,他惊奇也好、高兴也好、生气也好——总之扇子先扇两下再说,然后才慢条斯理的打招呼:“好久不见啊,许小兄弟。”
乔彦愣住了,一是奇怪这话,二是猛一听古人言语可真别扭。
他转头去看南宫隐,想问这怎么回事,就见南宫隐扬了扬眉,跟看戏似的看着谢锦州向许念打招呼。
许念当然觉得莫名其妙,他面上安静,想了想回谢锦州:“我们以前见过?”
然后语气抱歉:“我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你了。”
谢锦州这才觉得不对劲,脑子一动,他去看南宫隐:“不是许念?”
“是许念。”南宫隐回他,“是这个世界我们见过的许念,也是我们世界的许念,是打破规则的那个人。”
谢锦州这才恍然大悟,他摇着扇子惊奇道:“许念,你一点都不记得这个世界的事情了吗?你连……楚珩也不记得了吗?”
许念沉默,他不明白谢锦州在说什么,可是两年了,楚珩这个名字,他却不得不承认一直萦绕在心头,每每想起好似哀伤又好似欢喜,可是遍寻心间记忆,他十六年的人生连贯而无缺失,这名字反而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了。
谢锦州见他目光沉静,比曾经他记忆中的那个许念还安静话少,就叹了口气,自顾自的感慨:“也许,这就是你的命吧。”
然后便去看南宫隐,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朝雾啊,那个跟在我后面来管我叫师父的那小姑娘,你猜被谁掳走了?”
南宫隐坐直,她对天道楼倒也有些责任感,听闻天道楼的弟子被掳走,顿时去问怎么回事,听谢锦州说完,南宫隐恨铁不成钢:“就在眼前啊,你就看着朝雾被楚珩掳走了?”
许念坐在一边,和乔彦都不插话,但他听到楚珩这个名字,下意识的集中精神,更加认真的去听了。
“我打得过他吗!”谢锦州苦着脸,“魔龙至少是炼神期啊,咱们到了这个世界统一的金丹大圆满修为,你去和炼神期打,找死吗?”
南宫隐:“那朝雾怎么办,不过楚珩应该也不会对她怎么样就是了,估计等厌烦了就把人放了。”
南宫隐这样说,并非推测,而是这百年间,只闻真龙魔尊喜怒无常,他龙爪下不知丧命了多少妖魔,但还真没听说过有凡人或修者丧命于他,或者说……真龙魔尊他很宅,一百年了根本就没人见他出来过几次。
谢锦州想想,他也不知楚珩人在哪里,想救朝雾都无处可去,于是放宽了心,莫名的相信楚珩不会伤害那姑娘。
另一边,朝雾小姑娘还不知道自己“师父”已经放弃了寻她的念头,她在山洞中约莫着困了有五天了,这五天,除了刚开始与楚珩不断重复曾祖母留下的关于太子念的往事,就只见黑龙盘着身子睡觉,偶尔醒了会化成人身去作画,每张画无一例外都是那个少年。
朝雾胆子越来越大了,第五日了,她盘腿坐在地上,对醒来化成人身的楚珩喊:“你放我走吧,你留我做什么呢,我这个人啊,不是自我贬低,真是除了会吃饭什么都不会了。”
楚珩头也不抬,专心作画,任由朝雾在下面说话,朝雾说了半晌没人搭理,真使性子她还是不敢的,只好叹口气,默默打坐提升修为,又是半晌,才听到楚珩开口说:“有时候,我也会想,许念这个人是真的存在过吗?他其实不过是我年少时,因为孤独或者不甘而幻化出的一个影像罢了?”
朝雾一听,她一个小姑娘,虽然还不懂情爱,可也心思细腻,晓得了点风花雪月是何物,每每听到楚珩说起许念这个人,楚珩大概不自知,她可是一见楚珩神色与话语,就鼻子发酸,竟也有些天道不公,怪不得楚珩要入魔的念头。
“你抽什么鼻子?”楚珩放下笔,静静看着画中少年,这是年少时他们走在上清峰山间,许念回头一笑的一张画。
“真是奇怪,有时候觉得已经很久很久了,甚至觉得惶恐,好像都要忘了那人的音容相貌,好像一生中根本没这个人出现过一样了。”楚珩垂着头,脸上浸了点疑惑,声音轻了下去,“可有时候,又觉得不过是昨日,他还在身边,还在对我笑,对我说话,这可真是奇怪。”
楚珩不由自主的,一只手摸上胸前心脏位置,原来做人的话,人心竟是如此复杂的吗?
朝雾被他说得想掉眼泪,眼圈都有点泛红了,这时脚步声响起,她一惊,回头对上两个妙龄少女,一少女上前蹦蹦哒哒的大喊:“阿珩师兄!”
然后见到她,睁圆了眼睛:“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朝雾去看这女孩,看起来十七八的年龄,一张脸生的娇俏可爱,穿着一身白色滚蓝边的道袍,朝雾认出这是三清宗弟子服饰,另一少女也走上前,看到她,扯了扯嘴:“楚珩,你怎么抓了个姑娘回来?你这是要做什么?”
楚珩瞄了两人一眼,不理会她们两个,可脸色表情明显柔缓了一些,敖晴这时从储物袋中掏出一大把东珠,撇了撇嘴:“喏,新产的东珠,个个饱满无瑕疵,姑姑让我全给你拿来。”
风铃儿去看那耀眼的东珠,切实的表达了看法:“咱们一路走来,敖晴姐姐,你知道吗,我眼睛都快被闪瞎了!”
敖晴到是浑不在意的样子:“你懂什么,亮晶晶的才好看,姑姑真是有了儿子不要侄女,送来多少好东西。”
说完,真是毫不作假喜欢那些闪亮亮的玩意儿,艳羡的对楚珩道:“你不要我也没办法,姑姑硬要我送给你的,你可真不识货,你看看这,都是——”
敖晴顿住,四周都是许念的石像和画像,她还是收回了话,对楚珩来说,也许一大把金子,一整座金山也抵不过那孩子的一张画像吧。
可若说整日里,百年来,他被这画像石像包围着,甘之如饴其实是看不出来的,有时候只觉得这看似深情就好像自虐,日子久了久了,难道不会疯掉吗?
敖晴打了个突,突然在想,六百年前敖炽就是个疯子,现在楚珩难道就不是个疯子了吗?
这时,楚珩突然双目一凝,风铃儿惊道:“师兄!”
敖晴就见楚珩化为龙身呼啸而出,竟是不管她们二人,像是一阵风一样的转眼就飞走了。
山洞中,夜明珠的光幽幽然然,三个姑娘面面相觑,还是朝雾先开了口,期期艾艾的求救:“你们,你们能救我出去吗?那个结界,我过不去的。”
风铃儿看着她:“你是……谁啊?”
朝雾见风铃儿眼神清澈单纯,赶紧自我介绍:“我是天道楼朝雾,真的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被楚珩抓过来了。”
敖晴耳朵一动,走到朝雾身边,咧起嘴笑了:“你是天道楼的?那你认识谢锦州吗?”
朝雾一听,先是问:“姑娘,与谢仙长是朋友?”
敖晴点点头,风铃儿大大咧咧的一笑:“我们以前都认识的。”
朝雾这才高兴道:“那是我师父!”
敖晴伸出手,拿出一枚传讯玉符,画了个符咒,远在清河县的谢锦州心念有感,掏出一枚传讯玉符,玉符上传出声音:“谢锦州,这里有个姑娘说是你徒弟,你要不要来认认啊?”
谢锦州一听,此时他、南宫隐并着乔彦和许念,几人与梁卓等军官一处,听着天下时事,他自是关心朝雾的,听敖晴报了地点,不做犹豫要外出,但是不容他走,南宫隐带着一干人也冲了出来。
清河县所属的中心城市是郑国要塞,南宫隐携着乔彦、许念上了城墙,下方梁卓已经领了兵出去,还是燕国的士兵,只这一次来者汹汹竟是十拿九稳的样子。
南宫隐此时已经站在城墙上,下方是凡人的战争,上方空中几名修者立于那里,为首之人是个眼珠浑浊面色苍老的老者,可不见慈眉善目只见刁钻刻薄阴狠。
“崇明远!”南宫隐出声,她皱起眉,崇明远桀桀怪笑,他伸手竟是要布阵,谢锦州和南宫隐不做犹豫冲上前,留许念和乔彦站在城墙上。
“还真是修真/世界啊。”乔彦有点兴奋,许念面色安静看不出喜怒,只是看着觉得不好,南宫隐与谢锦州被几团黑雾缠着,一时之间根本就无法靠近那个崇明远。
而崇明远面上的表情实在太过得意,空中从他手中,金色的符咒不断涌出,四散开来自成阵法,许念脑子有点疼,他张了张嘴,乔彦就听到他说:“诛……诛仙阵!”
乔彦奇怪,想问这是什么,但下一刻,他指着远处:“那是什么?有东西过来了!”
而此时,崇明远布下的阵法已经开始生出细细的雷电,许念向前一步想要看清,就见远处,不过片刻,乔彦口中那东西已经飞了过来。
猎风阵阵,耳边嘈杂与硝烟声似乎都静了一瞬,有人大声喊:“龙啊!又是那只龙!”
而那黑龙却直冲崇明远而去,龙吟长啸:“诛仙阵!就凭你也敢布诛仙阵!”
“魔尊!”崇明远自是察觉楚珩来着不善,往后要躲,可脑子一转,自觉楚珩心狠手辣,斩杀他们这些所谓的“邪魔歪道”从不手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扬手挥去,那些符咒凝聚在他身前,他快速后退,黑龙已经一头闯了进去。
白色的雷电从九天上劈下,黑龙怒吼了两声,身上龙鳞被劈开了翻卷出血肉,可他好似没有感觉,数十道雷电过去竟是硬生生的撞碎了那些半空的符咒,诛仙阵随即而破,崇明远大骇,黑龙笑道:“你以为花千欢会给你完整的诛仙阵法!”
崇明远这时又是一闪,他身后南宫隐持着一杆□□迎头劈来,却劈进了一团黑雾,黑龙正张大嘴袭向崇明远,当头就是被南宫隐一枪狠狠拍下。
他大怒,龙吟声震天的响,南宫隐顿了下,道了声抱歉,下方士兵见状纷纷四散逃命,楚珩似是有所顾忌,半空中就化为了人形重重跌下。
乔彦看得呆住,这时身边衣袂声翻卷,他侧头惊得声音都破了音:“你——你做什么啊许念!”
话落,许念直直跳下城墙,他手中拿着一把不知谁的剑,扬手一抛无师自通般的御剑而上,直直朝着刚刚那人落下的方向。
郑国楚军驻军三万,崇明远领着燕国一万尖锐前来,两方万军交战,此时却面对着闯入下方战场的修者纷纷让出一条道。
楚珩跌在地上,垂着头半跪在在那里,脸上有血,应是他的,一道雷电从他右眼劈下,大概破了相,他跌在地上又荡了一脸的灰,看着好不狼狈。
这时他听到有人喊他:“楚珩?”
楚珩僵住,他还尚未抬头,入眼先是暗色的衣襟,滚着暗色的云纹,他抬头,喊他的人也半跪下来,看着他,这人看着看着,突然眼角一行眼泪簌簌的落了下来,那么猝不及防,好似落在了他心间一般。
许念微微垂下了头,嘴角慢慢地咧开,像是笑又像是哭,脖颈打了弯,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得他再也承受不住了一样。
他颤着音,突然又喊:“敖炽!”
楚珩心脏停住了,伸出手,什么都不会去想,轻轻拢住了面前那一张少年的脸,他身侧,万军还在嘶吼,硝烟四起依旧,马蹄声阵阵,金戈铁马、冷铁刀卷——
但他拢住了这孩子的一张脸,被血糊住的脸上,一百年了,终于露出一个清淡的,好似转瞬就会消失的晨间露珠那般的笑来。
他应是咧起嘴笑了,可有眼泪顺着下颌落到了地上。
一百年了,度过了一百次春去秋来,看过了四百次的季节轮转,一个人守过了三万六千五百个日日夜夜,所有的念想和那些不可说也无处可说的大喜大悲,终于都落在了今日。
楚珩把面前的孩子揽进怀中:“你看,我也还在那张少年的脸,你也还是,我就知道,我不能变,要不然你怎么才能寻到我?”
百年已过,万军中两个少年相拥,还是曾经年轻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