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疏的话很是奇怪,奇怪的让书云笺觉得眼前这人不是萧景疏,而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怔了怔后,她的视线落在萧景疏为她倒的茶中。
茶水的颜色有些暗淡,盛装的珐琅彩宝石红地花卉纹茶杯,隐约有淡淡清香传来,她闻出是梅花的香味。端起茶杯,书云笺抿了一口,更加清冽的香气沁出。
“殿下与我之间并无交情,甚至可以说关系恶劣。”书云笺漫不经心的笑着,言语甚为随意,“怎么突然对我友善起来?甚至亲自为我斟茶。”她的目光看向萧景疏,他身穿深蓝色流云纹蟒袍,袍上以金丝银线绣巨蟒图纹,房间中光芒较为黯然,那巨蟒仿佛在夜中蛰伏,静静的等待在它想要的猎物。
“替绍敏郡主斟茶并非友善,只是场面上的寒暄客套而已。”萧景疏冷冷一笑,俊美的五官仿佛雪夜中立于孤峰上的银松,透着无法言喻的冷峻疏寒。
“哦!这样啊!”书云笺端起茶杯,“既然殿下和我客套,我也与殿下客套一番。”她替萧景疏的茶杯斟满了茶,“已经客套完了,殿下准备回答我之前的问题了吗?”
萧景疏端起茶杯品茗,半晌后,道:“四天前,鬼医苏颂到了西都,之后便被人追杀至西山,在追兵与山崖之间,他选择了跳崖。”
书云笺心底悚然一惊,如果萧景疏所言不虚,以苏颂那般的高龄跳下山崖,定然是凶多吉少,性命堪虞。盯着萧景疏,书云笺幽黑的双眸仿佛无尽深长的夜,格外的黑暗,“秦王殿下,此话可信度多少?”她的声音冷若十二月的北风,不带一丝温度。
萧景疏并未即刻回答她的问题,他只是再次品茗茶杯中的茶水后,方才开口,“据本王所知,郡主与黑无常有所来往,这种事情,你去询问他,便知到底真假?”
他这么一说,书云笺才觉得自己今日或许不该来这楼月阁,这种事情问黑无常才是最好的。可听到萧景疏说起苏颂的事情,书云笺心中担心,便忘了还有黑无常的存在。但来都来了,问清楚也好,省的要再去找黑无常一次,白白浪费时间。
“关于此事,还有其他的消息吗?”书云笺问。
“有。”萧景疏说。
“什么?”书云笺问。
“派人追杀鬼医苏颂的,正是本王。”萧景疏说。
一时间,书云笺有些反应不及,萧景疏的话就像夏日里突然震响的天雷,弄得她一愣一愣的。
“怎么?被本王吓着了。”萧景疏开口,冷薄的唇角浮现出一丝阴冷的笑容,“据说那老匹夫是为了寻找毒医君霄,若是真让他找到了,鬼医苏颂、毒医君霄再加上与绍敏郡主你相识的神医赵敏,九皇叔的毒定然有回旋的余地,那样的场景,本王是万万不想看见。”
“这种事情,殿下可以不用这般言明。”萧景疏这些言语,书云笺听来自然会生气。可生气之余,她却丝毫没有失了冷静,变的盲目起来。
如她所言,萧景疏完全没有必要在她面前说这种事,于情于理都十分不符。除非,有什么别的目的。
“苏爷爷和北陵青是什么关系,秦王殿下应该清楚,你对他下杀手,却又告诉与他关系亲近的我,这样不打自招的做法,实在不像是秦王殿下这样的聪明人所为,殿下也定然不会突然糊涂起来,将此事说出,对吗?”书云笺漠然一笑,双眸凌厉至极的看向萧景疏,目光如刀刃一般直逼于他。
萧景疏冷冷嗤笑,眼神冰冷的与她对视,“绍敏郡主不是身患狂症吗?如此的敏锐聪慧,哪里像有病之人?”
“病在身上,与心无关,与目无关,与耳更无关,我听到的话,看到的风景,想到的事情,与我的病牵扯不上分毫。”书云笺说。
“郡主的病到底如何,你清楚,本王心里自然也清楚。”萧景疏说。
书云笺仿若未闻,目光淡漠坦然,“我的病如何,与今日的事情无关,殿下不用在这上面动什么心思。”
突然,书云笺意识到不对。最开始,萧景疏对她说苏颂坠崖,将她引致楼月阁,之后,与她客套寒暄,又告诉她苏颂的事情,并说出追杀苏颂的是他,让自己气愤。他做的这一切,看起来似乎毫无章法,可若是朝一个方向去想,便都合理了。
他想要拖住自己。
想到此处,书云笺突然想到之前兰隐说的话,他说:今日会发生意外。兰隐不是用预料的语气,而是用肯定的语气。他如今奉萧华筵的命令,守护书月楼的安危,一直在她周围。如果书月楼和萧景疏在暗中做些什么,以兰隐的敏锐和心思,必然会发现。
转眸凝视一直在一侧未曾言语的书月楼,书云笺展露出一个极为温和明媚的笑容,“二姐姐,你最近似乎与秦王殿下走得很近。”
刚刚还与萧景疏争锋相对,转瞬之间,书云笺仿佛刚才一切从未发生,与书月楼温声言语,仿佛要闲话家常。
如此的转变,书月楼自然是一惊。然而她并未表露出任何不对,只浅声开口:“郡主与月楼并非日日见到,会如此认为,大概是因为今日看到月楼与秦王殿下一起。月楼与几位殿下都算是君子之交,并未有什么亲疏之分。”
“二姐姐所言倒也有理。”书云笺抬手抚上面前的茶杯,语气漫不经心,“不过,我也是一个女子,也有心意相通之人,有情与无情的差别,我还是能够看出。”
书月楼心中一惊,视线的余角不自觉看向一侧的萧景疏。他毫无反应,只淡淡的饮茶,见此,书月楼便赶忙调整自己,恢复如初。“双眸看到的东西未必属真,郡主那般聪慧,自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
“世间之事真假难辨,看到的东西确实未必都是真实。”书云笺浅浅一笑,目光落在书月楼绝美的脸容上。“但感情之事,不需要用眼睛去看,情之所至,局中人不察,但局外人却清楚的很。”她的目光犹如玲珑剔透的明镜,似乎要将书月楼隐藏的东西全部照出来。
“郡主的教诲,月楼谨记。”书月楼不为书云笺的言语所动,依旧那般冷静自持,这样的从容,完全不像一个未及双十年华的少女。
书云笺微微一笑,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王府一大早便吵个不停,我也没有休息好,喜宴上喝了酒,又说了这么会子话,还真是乏了,我先告辞了。”说着她站了起来,向外走去。
见书云笺走远,书月楼看向身边坐着的萧景疏,声音柔弱无骨,“王爷,郡主不好对付,这么会子时间,会不会无用?”
“约是够了。”萧景疏握住书月楼的手,眼神是他从未有过的温情。
肌肤相触的亲密让书月楼不禁红了脸,容颜越发娇嫩如花,勾人心魂。看到这样的书月楼,萧景疏忍不住伸手将她揽在怀中,细细亲吻着她的额头。
靠在萧景疏身上,感受着他的气息,书月楼虽然沉醉于此时的场景,但她没有像一般女子那般只顾恩爱缱绻。她知道,站在萧景疏身边的女子,必然是能够与他分忧的女子。
“王爷说是这样说,但原本的打算是想借鬼医苏颂之事,让郡主发怒,好以此拖住郡主。只是未想到,郡主的性子竟然这般冷静自抑。”
萧景疏冷淡一笑,“北陵青看上的女子,怎么可能是寻常之人?”想起刚才的书云笺,他的眼神微微波动,“可以看出,她不仅没有如我们所愿那般,失了冷静,甚至还猜到了有事发生,所以,才会着急着离开。可惜,离开也是无用的,时间来不及了,这会子,那两人大概已经开始颠鸾倒凤。”
书月楼是未出阁的女子,听到萧景疏最后的话不免有些无言相对。此时,萧景疏挑起她的下巴,目光焦灼的看着她,“怎么了月楼。听到这些话,害羞了吗?”
她摇了摇头,“月楼只是觉得,王爷未免太抬举郡主了。想要拖延郡主,方法多得是,王爷无需亲自来做。而且,郡主就算知道,可能也无力阻止。”
“书云笺太过刁钻狡猾,让其他人来,本王担心会早早露出破绽。至于她有没有办法阻止,本王不清楚,可是这个女子并不像我们看到的那般,小心一些,总不是坏事。”
书月楼颔首,目光柔婉的盯着他。“王爷此言有理。”
被心仪女子如此看着,饶是钢铁般的硬心肠大概都会化为绕指柔。萧景疏低头,细细碎碎的吻落了下来。
另一边,书云笺从楼月阁出来便赶忙回云笺阁。走到一半时,就见丰昀息面无表情的朝她走来。
“小黑子,你怎么来了?”书云笺看着他,保持着平和安定的笑容。
“有事要告诉郡主。”丰昀息答。
“什么事?”
丰昀息秀美的脸庞上仿佛落了一层冰霜,格外的冷漠:“太子在大概两刻钟前进了三小姐的房间,至今没有出来。”
书云笺一愣,脑海中犹如播放影像一般,一个画面接着一个画面飞速闪过……萧景疏说:郡主若是想知道,那就在靖世子婚宴过后去一趟月楼的楼月阁,在那处,本王会回答郡主刚才的问题……兰隐说:今日,会发生意外……楼月阁中萧景疏奇怪的言行举止……萧景疏说:派人追杀鬼医苏颂的,正是本王……
所有的画面仿佛连接到了一起,一切的一切都仿佛被拨开云雾一般,变得无比清晰明澈。
原来,兰隐指的意外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