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云笺的这个问题问得十分尖锐，也十分现实，而这个问题，相信不仅仅是此时在此的沈遇之，甚至连远在他处屯兵驻扎的其他八尉都尉，怕是都考虑过。

当今的皇上，建章帝萧鼎，是他们需要效忠的人，这个事情是毋庸置疑的。而书云笺，是一手成就他们的人，是助他们登上如今位置的基础，他们愿意听从她的命令，将她尊为主子，一心效忠于她。

太子、秦王这些人，他们是不可能效忠任何一方，所以在这些人与书云笺的之间，他们无需有任何为难，他们需要效忠的只有书云笺。

但书云笺与萧鼎，在这两者之间，他们情感的偏向是书云笺，而理智的偏向是萧鼎。如今书云笺与萧鼎并不是什么水火不容的关系，所以他们的情感和理智至今没有产生过任何矛盾。

然而，这样的局面不可能永远端平，持平的天秤总会在一个时候偏向其中的一边。

这个道理，他们每个人都懂，所以也都想象过那个时候，他们到底追随谁。可是情感与理智之间的矛盾，是这世上最大的矛盾，他们想要得出结论，却一直无法得出满意的结论。

所以到最后，他们大都是这样想的，只要郡主不让他们叛乱，颠覆天垣王朝，那么他们就这样遵从皇帝的号令，同时，效忠他们想要效忠的书云笺。

“郡主，您觉得皇帝陛下统治下的天垣王朝如何？”沈遇之正襟危坐，俊秀的脸容上神情极为的严谨认真。

书云笺明白他的意思，也懂得他这样问的缘由，她没有迟疑，神情也没有改变，依旧是那般温和的笑容，如时光一般宁静，“他不算是一个为国为民的好皇帝，但也不是一个昏君。”萧鼎统治下的天垣王朝虽然没有出现什么太平盛世，但也还算安稳，百姓们也都安居乐业，而这样，也就足够了。

沈遇之立刻明白她的意思，神情轻松了下来，“沈某也是如此觉得。”

“所以，你的回答呢？”书云笺知道沈遇之这些人忠心自己，对于自己的命令都会遵从。但她也清楚，他们这些人也忠于萧鼎，因为他们是天垣王朝的将士，自然要忠于天垣王朝的统治者。

对于这一点，她不会生气，这些人虽是她一手成就至此，但终究他们是天垣的将士，他们需要守护的不是高高在上的天垣皇帝，也不是她这个有知遇提拔之恩的主子，他们要守护的是天垣王朝的万里河山，是天垣王朝千千万万百姓的平稳安宁。

“郡主是我们的主子，皇上是我们的君王。”沈遇之如此回答，但同时，这样的言语中也透露着情感的倾向。

萧鼎是他们的君王，他们效忠萧鼎是因为他们所处的位置有着这样的责任，他们必须遵从这个责任。换句话说，他们效忠的是天垣王朝的那个帝位，而萧鼎此时恰巧在这个帝位之上，所以他们效忠于他，要是萧鼎突然传位给太子，那么他们效忠的人便会变成太子。

书云笺是他们的主子，效忠于她，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是他们自愿承担的义务，这与王朝更替，与帝位易主，完全没有关系。无论帝位之上的那个人是谁，也无法影响他们对于书云笺的忠心。

“既然如此，那就中立。”书云笺面色沉稳，目光极为的冷静，“夺嫡之事，军方的参与确实必不可少，但也不是非你们不可，你们不参与其中，置身事外也可行。你刚才那样说，是否以为我一手栽培你们，是为了要在夺嫡之中做些什么？”

“难道不是？”沈遇之疑问，不仅是他，就连侯新竹、赢枫等人也都是这样认为的。

“当然是啊！”书云笺露出了一个极为粲然的微笑，如迎风而上的火焰一般，摇曳着动人心魄的光彩与气魄。

对于书云笺这回答，沈遇之简直要吐血。虽然很清楚书云笺有些时候便是这般随意散漫，但在谈论这么严肃的话题时，她依旧如此，实在是让他有些头疼。

“既然郡主还是要做些什么，那么一直保持中立，便会限制很多东西。比如，若是沈某归于其中一方，便可以帮郡主一把。”沈遇之很认真的说出自己的想法，“八尉都尉其实不必全部中立，大可留下四位都尉保持中立的态度，其他四人各自假意归顺一位皇子，用以探知消息。以八尉都尉手中的兵力，一旦归顺，必然可以知悉一些极为隐秘的事情。这些事情，想必日后对于郡主来说，一定会用得上。”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书云笺看着沈遇之，笑容清淡柔和，“沈遇之，我想，你大概忘了一件事。”

“忘了一件事？”沈遇之愣了一下，完全反应不过来，“什么事？”

“帝位、夺嫡，这些事情都无我无关。”书云笺的神情格外清闲淡薄，犹如最舒缓的云烟，翩然间溢散出一种风轻云淡的温雅，“既然与我无关，我为何要派你们去这样的事情？”

“遇之，你与侯新竹同样驻守京畿重地，私下也应该有所联络，你们可曾讨论过，我为何要在暗中培育你们登上八尉都尉的位置？”书云笺语气淡淡，神情宁和。

沈遇之沉了沉眸，摇了摇头，“郡主心中所想，沈某猜不到。”

“原因很简单，我要掌控军方的势力，需要军方效忠于我。”书云笺的双眸中似乎燃烧着什么，如火一般炙热，但却又如雪一般冰冷。“八尉的军方力量在天垣王朝举足轻重，若是八尉都尉在皇子夺嫡时归顺皇子，那么必然会挑起内乱。虽然八尉的都尉不可能全部陷入夺嫡党争之中，但以一般的情况来看，四至五人加入夺嫡，应该还是可能的。军方势力作用于皇位易储，归顺皇子的八尉不可能效忠同一人，这样一来，势必造成八尉之间相互对立的局势，战争必然极容易被人挑起，到时候免不了生灵涂炭，血流成河。而如今，八尉都尉除了皇帝姑父之外，皆都暗中效忠于我，听从我的号令，皇帝姑父自不必说，他不会希望八尉涉及党争夺嫡，而在我这方面，只要没有我的命令，你们便不会加入夺嫡党争，军方势力也不会过多的介入其中，没有军方势力，内战的可能性便会减少，这不是很好的事情吗？”

沈遇之愣了愣，他是沙场上的猛将，在战场之中，他可以勇猛挫敌，可以运筹帷幄。但对于这种朝廷权谋玩弄，他实在是没有经验。

刚才听书云笺这么一说，他才知道他们八尉在战场杀敌、保家卫国的同时，也会给国家从另一个方面带来弊端。这就是一件事的双面性，无论什么，都是如此。

“沈某知道了。”沈遇之点了点头，“那沈某就一如往常，一心统领羽骑尉保护京畿腹地。其他的人，没有郡主的命令，应该也不会做些什么，但还是要向他们告知一下郡主的意思，郡主也知道，我们这些武人，想事情比较简单，有时候很容易出事。”

“放心吧！”书云笺语气幽幽，目光更是犹如一条只能看见遥远处点滴光芒的隧道，那般深远绵长，那般的幽邃黑暗。“天垣朝中，四相司文，八尉主武，另外有六部分担文职，亲王侯爵分割军权，如此的泾渭分明，便是用于分权制衡。在这其中，文臣方面，四相皆为一品大员，位高权重，六部官员虽然品阶不及四相，但六部分工明确，各司其职，分担了四相重任的同时，也分出了四相的权利。武臣方面，从天垣建国之处便设有八尉，分驻各地，手握各方军权，为了避免军权太过集中于八尉手中，亲王侯爵分割军权，以固定平衡。这些人世代承袭爵位，势力庞大，手中的兵力虽然及不上八尉总共兵力的一半，但这些人盘根缠绕的太多，若在相同的兵力状况下，八尉明显处于弱势。”

“然而，八尉的势力不容小觑，不会有人想要放弃你们这一方的力量。除了你的羽骑尉和侯新竹的骁骑尉，其他的都分别驻扎于天垣各处，皇子们就算有意拉拢，也只会在你与侯新竹身上动心思，因为一旦京畿发生变化，你的羽骑尉和侯新竹的骁骑尉，是最能派上用场的。至于其他的人，要的只是一个态度，只要他们持身中立，不偏帮任何一方，便已经足够了。而你和侯新竹，因为驻扎之处的原因，必然会变成八尉中最麻烦的两方。”

此时，书云笺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一旦你们归顺一方，另外的皇子必然会想尽办法的对付你们，到时候羽骑尉和骁骑尉难免不陷入权谋算计之中。而且，我的皇帝姑父，你的皇上，以他的性子，只要你们一涉及党争，必然会被他亲自铲除，他是皇帝，可以容许自己的儿子因为皇位结党营私，可以容许四相、六部甚至亲王侯爵有所联系，但他不能容许八尉手中的兵力有任何涉及党争的嫌疑，你仔细想想，你和侯新竹的羽骑尉和骁骑尉若是被哪位皇子拉拢，那么便是表明，京畿之地，这位皇子的势力会发展到最大，他手中的四十万兵力可以随时反了皇上，你觉得，你要是皇帝，你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