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已经深更半夜了,叶清玄绝对冲到卡里古拉长老家把艾尔莎提出来问清楚,究竟应该怎么进去。
可以艾尔莎那只有五分钟的记性,恐怕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吧?
只是双蛇徽记为什么会在这里?
就连她的手腕上都还有一个……
叶清玄端着怀表想了半天,还是想不明白,顿时又沮丧起来:世上最残忍的事情,莫过于门就在前面,你却找不到门在哪里,不得门而入。
怅然叹息了一声,他回头看着满地碎裂的神像,缓缓摇头。
“都过去这么多年来,估计罗慕路斯人都忘光了,否则这里不会破成这个样子,就连圣火都熄了。”
他摇头转身,正准备离去,可身体却僵在原地。
圣火……
圣火!
罗慕路斯人自底比斯绿洲发源,建立了七狼之城,开辟了属于自己的帝国。
当时不知道多少来自四面八方的族群来到了这里,融入罗慕路斯之中,也将他们的神灵带进了帝国。因此,罗慕路斯的神殿才有万神殿之称。
只是罗慕路斯人的民间信仰,一直都保持着相对原始的先祖崇拜——他们相信先祖的魂灵寄宿在家族的火焰中,因此家火定然要常燃不熄。一个家族的人定然祭祀的是同一座家火,这种联系比血缘还要紧密。
一个家族的族长,同样是家火的祭祀,每家甚至都有不同的祈言与仪式。
家族的新娘出嫁,那么便要有乐师在家火之前代替先祖之灵见证,这个女孩儿从此从家族的火中脱离,加入到了另一个家族的家火之中去。
因此,神殿之中,代表众神所在的圣火,定然不能熄灭。
甚至在这个神殿里,原本圣徒遗体所扮演的,便是‘看火人’的角色,他在复苏的时候将圣火吸收,化为自己的力量,因此火焰不再。
“那么……我再给你们点上一把!”
叶清玄转身归来,站在火坛前面,清理掉其中的灰烬,直接将腐朽的椅子拆碎丢进去,搓出火苗,丢了进去。
于是在黑暗之中,火光亮起。
叶清玄摘下了缄默之眼,凝视着面前的神殿。
在微弱的火光燃烧中,众神残破的雕像之上似乎也出现了某种肃穆的气息。数百年之前,罗慕路斯人来到这里,将这里开辟为英雄的墓地,也在这里修建了神明的居所,以奴隶和牺牲焚烧献祭。
当这火焰重新燃烧起来的时候,那些神明仿佛也从黑暗中归来,用残破的身体凝视着叶清玄,注视着这个外来的祭拜者。
在那微弱的火光之前,叶清玄只觉得怀表一阵震颤,取出怀中之后,却看到那双蛇纹章缓缓亮起,又迅速熄灭了,就连漆黑的纹章都消失了。
镜面一般的怀表外壳映照着圣火的光芒,上面似乎有什么细小的凹陷,于是便在墙壁上投出了一个长方形的轮廓。
光芒的痕迹随着叶清玄手腕的微调在墙壁上漂移,最后移动到两个雕像之间,就像是一扇门一样。
一扇门……
叶清玄呆滞地看着手中的怀表,又看了看墙壁上的光影之门,收起怀表,可那个门的轮廓依旧停留在那里。
“这也行?”
他将信将疑地走过去,推了一下,应手而开。
还真行!
他呆滞地看着开启的大门,还有门后那灯火通明的空间,许久,迈步走入其中。
在门后,隐秘的密室中,一座手捧着火焰的雕像伫立,在他的台基上,还铭刻着一行暗金色的字迹,那是由青金和黄铜混合之后所浇筑而成的,千年不朽。
在火光的映照之中,那来自古代祭祀们的训导熠熠生辉。
‘Disteminoremquodgeris,imperas’
——因你敬畏神灵,所以统治世界。
就在那训导的前方,有人遗弃了一件破旧的教袍,教袍已经落满了尘埃,可叶清玄一眼就看出,那是黄之王曾穿的衣服。
他将这个东西遗弃在这里,宛如遗弃了那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荣耀和王位。
可叶清玄来不及细看,他已经被教袍旁边的东西所吸引了注意力。
忽然之间,他宁愿自己没有来过这里。
他宁愿自己没有发现这门后的秘密,也宁愿自己不曾来过这个地方。
发自内心的感到了后悔,几乎想要夺路而逃!
他呆滞的看着那个东西,如坠冰窟,浑身颤抖,几乎跌坐在地。
在正面面对那么多强敌,那么多可怕的怪物,哪怕是与天灾交战的时候,他也绝不曾犹豫,叶清玄曾经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会让自己如此失态。
可看着它,叶清玄却发自内心地感觉到一阵恐惧。
“这他·妈·的……究竟是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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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圣城之巅。
沉重而悲凉的钟声响起,扩散向了四面八方。
在圣灵殿堂之外上,几名披着红衣的大主教神情肃穆,隔着久远的距离,凝视着殿中那宛如风中残烛一般的火光。
在悲凉的钟声中,他们轻声叹息,垂下眼睛。
圣灵殿堂是圣城最重要的地方,可谓核心之一,甚至重要性凌驾于教皇寝宫之上。这里不见戒备森严,甚至就连守卫的骑士就不见,只有灰衣的神甫们来来往往。
在这殿堂之中所供奉的,是所有在死后将意识寄托在以太之中,转化为圣灵的圣徒。那些圣灵沉睡在这殿堂之中,延缓着自我的衰朽,以等待需要自己踏上战场的那一刻。
可人的意识与世界相比,毕竟太过渺小和短暂。
当延缓的死亡终于到来的时候,这钟声就会响起,昭告圣灵的逝去。
百年以来,这已经是第六位了。
在殿堂之外,几名大主教轻声低语。
“终于还是要熄灭了么?”
“虽然是圣徒,但毕竟已经六百年了,人数有穷,万物都逃不过。”
“可是他不一样啊。”
有人叹息,于是所有人都不再说话了。
在圣殿之中,此刻即将熄灭陨落的,是六百年前一手开创了罗慕路斯时代的伟大乐师,罗慕路斯人永远的皇帝。
——圣灵·埃涅阿斯。
圣殿之中,有人推门而入。
那自远方而来的旅者越过了两侧漫长的石棺,最后脚步伫立在祭坛的前方。在祭坛上,孱弱的火焰中,圣灵的模糊面孔缓缓抬起头,凝视着来着的面容。
来者已经看不出以前的样子了,也不复曾经那副俊秀阴柔的摸样,只有那长发依旧还熠熠如金。短短几个月,他便已经老得像是一个中年的男人了,看起来饱经沧桑,但依旧胖。
只有手杖上,那个双蛇交缠的纹章依旧闪亮。
看到火中的圣灵,他便露出笑容。
“赫尔墨斯?”
火焰之中,埃涅阿斯看着他,眼神变得恍然:“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
赫尔墨斯坐在祭坛的旁边,靠着石柱,轻声说:“我来送你。”
“谢谢。”
埃涅阿斯颔首,赫尔墨斯低头,从口袋里掏出烟斗,点燃,可惜滑轮打火机进了水,老是打不着。他弄了半天,无奈地叹了口气,骂了句脏话。
埃涅阿斯伸出手指按在烟斗之上,微弱的余烬点燃了烟草。
“谢了。”赫尔墨斯咧嘴,大口地吸着,长出了一口气:“坐了好几天马车,真是累死了。”
埃涅阿斯看着他,犹豫着,轻声问:
“他们……还好么?”
“当然好啊。”
赫尔墨斯淡淡地说:“这年头,能活着就算好事了吧?况且,作为一群无家可归的流民,有那么一块地让他们待着就不错了。
你呢?在这里呆着跟坐牢一样,不要我带你出去逛逛。”
“在你来之前,我做了一个梦。”
埃涅阿斯说:“醒了就看到你来了,真巧。”
“有梦可以做是好事,梦见什么了?说说看。”
“梦见了我的家火。”
他轻声叹息,“我梦见自己离开了这里,回归到家火之中去了,与先祖们共聚。可醒来之后又觉得害怕:我做错了那么多的事情,不知道他们会对我说什么。”
“不要担心,你做对的事情也有不少。”赫尔墨斯说,“倘若有死后的世界,你定然可以享受福报。”
“真的有死后的世界么?”
“没有。”
赫尔墨斯摇头:“你都活了这么老了,埃涅阿斯,还不明白么?
人类就是你所见到的那样,百分之七十是水,骨骼里的是钙,身体中流淌的是血,活着的时候呼吸。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轻声说:“这里面没有叫做‘灵魂’的小人,埃涅阿斯,抱歉,也没有死后的世界。”
“是这样啊。”
埃涅阿斯轻叹,似是定下心来:“谢谢。”
“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你是我认识的第一个人,我有责任见证你的死。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晚,晚到了六百年。”
“快了,就快了……一晃眼,便是六百年了。”
埃涅阿斯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在火焰之中,那圣灵半跪在祭坛上,向着面前的人低下头:
“曾经我因神明的指引而踏上命运之路,因宿命而得伟业。如今,六百年过去了,我在大地上留下的痕迹已经再不见踪影,我也即将消散。
——自始至终,你见证我。”
赫尔墨斯垂下眼睛,“埃涅阿斯,你也见证了我。”
“像我这样的人,活得时候因为拥有力量,做了一些事情,便被称为英雄和皇帝。可惜,我能做到的终究有限。空活六百年,却总希望能够为那些流离失所的人做些什么,可惜现在我却什么都做不到。
希望你能给他们引导,赫尔墨斯,就像是当年你引导我一样。”
“万物有命,埃涅阿斯,是命运引导你。”赫尔墨斯抽着烟斗,轻声说:“我会代你照看他们的。放心,里面还有个老头儿的脑子不错,将来他们恐怕也不会混的很糟糕。”
“那就太好了。”
埃涅阿斯露出欣慰的笑容,在火焰之中,黯淡的身影一阵飘摇,渐渐地消散,化作灰烬。在灰烬之中,那一张苍老的面孔渐渐破碎,这是最后的道别:
“再见。”
“恩,再见。”赫尔墨斯闭上了眼睛。
火焰熄灭了,余烬如飞鸟一般飘散,飞上天空。
赫尔墨斯伸手,接住那一粒落下的灰烬,握紧。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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