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二天路然起了个大早。
整栋别墅里安安静静的, 半点声响都没有。
前一天晚上, 季河带着许延玩游戏到后半夜，最后路然朦朦胧胧的好像听见齐硕强制性的把游戏机关了, 这才让两个人恋恋不舍的回去睡觉了。后来路然又沉沉的睡过去了，这一觉直到天亮才醒，神清气爽。
路然在别墅里转悠了一圈，本想着正好可以给他们做一顿早餐, 还能向小硕哥哥展示一下她相当不错的厨艺。可等她把冰箱的门打开，看着那里头空荡荡的只有内壁上的一小层冰块后……放弃了。
说来也是, 这里是新居，又是男生的地盘，冰箱里能有食材准备着那才是真的奇怪呢。
不等路然再找到其他事情做, 隔壁别墅就传来一声惊呼, 紧接着是保姆阿姨到处喊她名字的声音，慌张到不行。
她差点忘了, 今天是阿姨回来的日子了。
路然走到院子里, 隔着两栋别墅中间的栏杆冲阿姨挥了挥手：“方阿姨, 我在这里。”
阿姨听见声音, 在院子里四处找了好一会儿, 这才越过中间的栏杆，找到路然所在的方向。待看清路然的穿着打扮后, 她整个人微微愣住了。
路然今天穿的是昨天齐硕给她买的裙子, 这是一家少女品牌今年的新款, 薄荷绿的裙身, 腰间用一条腰带搭配一小层雪纺纱，看上去仙气十足，浅淡的薄荷绿把路然雪白的肌肤衬托得更加娇嫩了。
她整个人静静的立在院子中央，浑身贵气却不华美，清新娇美的感觉，让人一眼看去，视线便会不由自主地多停留两秒，打从心底里赞叹一声“美女”。
路然在路盛隆家里住了十年，这十年来，方阿姨哪里见她有过这种精心打扮的时候？哪怕是生日宴那天，她也只是穿着最平常的睡衣，就这么突兀的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到了此时此刻，方阿姨看着眼前装扮精致的路然，竟然有些不敢认了。
“方阿姨，您回来了。”路然冲她浅浅一笑。
方阿姨这才回过神来，应道：“是，回来了。你怎么去隔壁家了？那户人家什么时候搬进来的，我都不知道？你看我，说这么多话，你……你赶快回来吧？”
方阿姨是真的有些慌了。
她是没料到路然会出门，更没料到她会在其他人家里过夜。这个足不出户的大小姐，怎么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方阿姨想到路盛隆他们一家离开前让她照顾好路然的嘱托，心里就是一阵紧张。她这回请假，只跟路然说了，本想着就两天的时间，不让路盛隆夫妻知道，免得扣她的工资，可眼下这情形……
“方阿姨，”路然看见方阿姨脸上表情几变，已经把她的想法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于是她走上前去，眨着一双大眼睛，无辜道，“方阿姨，那天你走了以后我本来想出去买点东西，回来的时候才想起来家里没人，我又没有钥匙，就被锁在外头了。”
方阿姨一听，就知道责任全在她。是她走的太着急了，走之前又没把一切都安排好，至少大门钥匙和密码，该给她交代清楚再走的啊……方阿姨皱着眉，悔得肠子都青了。
路然看见她这样，轻轻笑道：“不过还好，隔壁的新邻居正好碰见我，就收留我住了两天。方阿姨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吗？”
方阿姨看着路然，眼睛里燃起了一丝犹疑。
路然微微笑着，继续道：“所以你不用担心，如果叔叔婶婶回来闻起来，你就当自己没有请过假，我也没被锁在门外，就好了。只要我们两个不说，他们就什么都不会知道。”
路然说完，看着方阿姨。
她心里很笃定，她所说的这些，也正是方阿姨想要的。
这份工作对于方阿姨来说太重要了。
路然还记得上一世，她经常有东西突然不见，从刚买回来的精致的钢笔，到她花费时间精力好不容易画完的漫画，还有后来，连齐硕送给她的戒指耳环这些首饰也经常找不到。一开始她还以为是被自己无意间弄丢了，后来有一次被她无意中撞见，才知道是路子瑜把那些东西偷偷拿走的。
路然原本是人赃并获，抓了个现行，却没想到，被方阿姨撞见以后，硬要说成是她收拾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放错了房间。那时候的路然是真傻，不过是因为方阿姨多说了几句好话，就真的信了也认了。到后来，等路氏破产，路然彻底落魄的时候，路子瑜才站在她眼前，趾高气昂的把真相说出来。
“你真以为那些东西是方阿姨放错了房间？路然，你未免也太天真了！”那时候的路子瑜已经进了路盛隆夫妻的新公司做高管，是真正的千金小姐，看着路然的目光，高傲中带着几分鄙夷。
“那些东西，是我故意从你房间拿走的。钢笔，画稿，还有齐硕送你的那些项链首饰……这些东西你看起来宝贝得很，可你根本没有真正珍惜过。钢笔，不过是许延送你的众多礼物之一；画，你绘画的天赋之高，别人几天才能完成的东西你不到一半的时间就能解决；至于齐硕送你的东西，你每次享受的其实只是收到礼物那一刻的喜悦而已吧？其实这些东西，你根本没有真正珍惜过……”
“你所有的一切都来的太轻易了，你可能觉得这一切都理所应当，可你有没有想过，有多少人在仰望你，在痛恨你的‘理所应当’？”
……
路然闭了闭眼。
上一世，就是路子瑜的这番话，彻底打醒了她，让她明白，原来她一直以来享受的那一切，是多少人的求而不得。
回想起来，上一世的方阿姨会那样替路子瑜打掩护，应该也是看在路子瑜是这个家里正主的女儿，盼着她能在父母面前多帮她说两句好话吧？
仔细想想，她还真的很讨人嫌。
就像上一世，她一直对方阿姨敬爱有加，却从来不知道，方阿姨的女儿得了重病，很需要多一些的工资来补贴医药费。而她，某天吃饭的时候提了一句那天菜好像不怎么新鲜，就因为这一句话，方阿姨被路盛隆夫妻扣了整整三天的薪水。
路然目光闪烁了一下。
她有时候也会想，前世的她最后落得那样一个下场，是不是多少也有她自己活该的原因？得到的太轻易，太不懂得珍惜，命运便会让你失去，在失去中教会你反思和后悔。
路然抬头，看着眼前的方阿姨，轻轻笑了一下：“那，方阿姨，你先去忙吧，我等会就回去。”
方阿姨看着路然，略微恍惚了一下。
她向来对家里这个小小姐有好感，更是因为她身体弱，多少会让她想到自己老家那个病重的女儿。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小小姐露出这么好看的笑呢？看起来，比以前开心了许多。
方阿姨这样想着，莫名的自己的心情也变好了几分。
她转身回了别墅，去给路然准备今天的午饭，一想到在路然的掩护下，这两天的假不用扣工资，心里就更轻松了，隐隐还对路然生出了几分感激之情。
……
路然回到齐硕家客厅，坐下来，勾着的嘴角慢慢放了下来，目光沉沉的，有心事。
她跟方阿姨说那些，其实不仅仅是为了帮她节省那两天的工资。更重要的原因，是为了齐硕……
说起来，她眼下的身份还真是尴尬。说好听点，是路家的千金，可圈子里谁都知道，她不过是个名不副实的大小姐，在家里受着叔叔婶婶拿捏，在外面也没个正经身份，这么多年，连书都没念。
那天生日宴上，路然刚把前世的记忆完全想起来，看到齐硕的那一瞬间，只惦记着自己这么多年来的相思之情，却没有顾虑到，以她现在的身份，以路家眼下的局面，如果跟齐硕太过亲近，会不会再次把他拖下水？
路然害怕了。
面对齐硕的时候，她可以毫不掩饰自己的内心，把喜欢的、想跟他亲近的一切都表现在脸上，生怕他看不见一般。可面对路家，路然自问现在的她，还没有能力照顾好自己，再把小硕哥哥好好护在自己身后。
她开始不安了。
眼下，她是不是不该让路盛隆知道自己跟齐硕的关系，防止他提早将矛头指向齐硕？
那……她是不是，该跟齐硕保持着距离？
路然眨了眨眼，感觉到眼睛里已经有泪水在积蓄着。
疼痛在心底蔓延开来，火速侵入至五脏六腑，到了最后，泪水已经连成了一片，决堤而出。
原来……远离他这件事，她光是想想，就已经难过到要哭了……
路然吸了吸鼻子，在安静的大厅里，努力将这不受控制的悲伤的心情压在心底，却克制不住的，感觉到泪水从脸颊上一点点坠落，滴在膝盖上，沾湿了一片。
“怎么了？”
路然仰起头，看着齐硕。
他显然是没睡好，刚醒，头发还不怎么规整，乱乱的安在脑袋上，眼睛原本迷蒙着，还没彻底醒过来，却在看见她，准确说是看见她满脸泪水的时候，彻底清醒了。
于是下一秒，好看的眉毛皱起来，大长腿弯曲着，让他能够跟坐在沙发上的她平视着。
“怎么了？被谁欺负了？还是……做噩梦了？”齐硕猜测着，仔细去看她的表情。
路然抬着眼，看着眼前的齐硕，刚要收回去的眼泪又不自觉的积攒着，绵绵不绝。
“小硕哥哥……”她小声喊他的名字。
齐硕应了一声。
“小硕哥哥……”她又喊。
“恩。”
“小硕哥哥……”
“恩，我在。”
路然低下头，抬手抹了把眼泪，最后抬眼看着近在眼前的齐硕，张开手，整个人扑进了他怀里。
齐硕感觉到，自己的前襟立刻被沾湿了。
怀里的人轻轻颤抖着，还在哭。
齐硕抬了抬头，隐约感觉到楼上好像有动静，不知道是谁，终于也起来了。
他顿了顿，揉了揉怀里人的脑袋，故意装作打趣的样子，低声说：“别哭了，也不怕眼睛哭肿了，被他们笑话？”
一句话说完，怀里的人果然一僵。
齐硕轻笑了一声，想把人从怀里拉出来，没拉动。
路然紧紧扯着齐硕衣襟，把脸藏得严严实实的，好半天，才闷着声音说：“我做噩梦了！”
齐硕被她这十分用力的解释给逗笑了。
于是路然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脑袋前面顶着的这个胸膛，微微震动了一下。
这下不仅眼睛红了，连脸都要红了。
路然低声说：“不许笑我！真的是噩梦……”
齐硕这回没再笑。
他轻轻拍了拍路然的脑袋，小声说：“恩，是个梦而已。”
路然咬着牙，慢慢点了点头。
可是其实，不是梦啊，小硕哥哥……
是真实发生过的，她亲身经历了一遍的事……
如果，如果这一次，她再做出错误的选择，让悲剧重来一次的话……
小硕哥哥，怎么办？
然儿很害怕。
害怕死了。
第十七章
既然自己的家已经可以回了，路然也就没有再留在齐硕这吃饭的理由。
于是等许延和季河下楼的时候，路然已经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妥当，跟几个人道了别，便出门回到了路盛隆的家。当然，还带着那一大摞厚重的复习资料。
季河是个没心没肺的。眼看着路然走了，又捧着外卖软件，去挑挑拣拣，考虑自己的午饭花落谁家了。
客厅里，只剩下齐硕和许延。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
“刚刚那是你？”齐硕语调慵懒的问。他问的是刚刚他抱着路然的时候，楼梯口那里的人是不是他。
许延微微一笑，答得似是而非：“虽然不知道你指的什么，但是我想齐家的小少爷也该是个有原则的人，不至于对别人的未婚妻有什么非分之想吧？”
齐硕不耐烦的看他一眼：“我想许家的家庭教育应该也不赖，知道大清亡了多少年，现在都是自由恋爱，不兴指腹为婚那一套了吧？”
许延脸上的笑容不变，只轻声道：“只要当事人没说反对，这婚约定的倒也不算是不自由吧？”
眼看齐硕又要反对，许延补了一句：“只不过现在早恋也不提倡，说这些都还早了些。相信齐少爷也不至于这么性急，连这一年半载也等不了？”
他这话没加主语，但二人都心知肚明，说的是路然的年纪。
于是两个人最后对视一眼，谁也没再说话，算是彼此达成了协议。等路然年满十六周岁，公平竞争。
现在，她真的还太小了……
……
而另一边，被两个男人鉴定为“太小了”的路然，回到家以后，开始真正的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了。
首先，无论如何，要考上S大。
S大是齐硕所念的大学，国内著名高等学府，门槛很高，能进去的都是精英。
上一世，路然年纪小，又没有像这一世这样，跳过了高中三年，所以等她念大学的时候，齐硕都已经快要从大学里毕业了。后来路然学的美术，又进了M大，两个人算是同城异地了一段时间，好在恋情稳定，除了平时她的一些任性和矫情，没发生什么大的波澜。
但是这一世，既然路然决定要提前读大学，那当然是要跟齐硕一起！虽然还是比他低一届，但能跟齐硕共同度过大学时光，同一所学校，填补她之前所错过的他大学的四年时间……路然觉得所有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于是，接下来一段时间里，路然开始没日没夜的做题，背书。
路子瑜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路盛隆夫妻带着路子瑜去玩的地方是海岛，正是夏天，太阳最烈的时候，饶是做足了防晒的准备，路子瑜回来还是晒黑了一圈。
照理说，路子瑜跟路然一年到头都说不上两句话，平时没事，她更是不可能来路然的房间里找她的。但偏偏，上次生日宴上，路然一鸣惊人，已经彻底让路子瑜无法再淡定了。
于是这次出去玩，她特意在海边买了一串贝壳项链，带回来给路然。东西倒是不怎么贵重，但怎么说也是个意思吧。路子瑜就是想知道，路然还打算装傻装到什么时候。谁想到，一推门，路子瑜就看见路然桌上堆起来的，高高的习题集。
“不是吧，我的路然小妹妹，你看这些资料……不会是想高考吧？你这么多年连小学都没上过，直接高考，你考得来吗？”路子瑜一边震惊，一边不遗余力的打击她。
从小到大，她除了出身比路然差一点，样样都强过她，她早已经习惯这种状态了。可好像自从上次生日宴开始，她这个堂妹身上竟然会有越来越多的让人意外的地方出现，叫人不得不重新审视她，正视她。钢琴弹得好也就算了，这一回，是想直接越过这么多年的教育，直接去参加高考？
路子瑜冷笑着，心里头一半是不信邪，一半是不服气。这个从小到大都被她压上一头的表姐，怎么能再用高考成绩来抢她的风头？短短一年的时间复习，万一考上了，她岂不是还要再挂上一个神童的名号？
路子瑜越想越气，干脆抬手就要去翻路然的练习簿。
路然没想到她会直接动手，伸手要去挡，但还是慢了一步。
路子瑜打开练习簿第一页，就看见那一排错题旁边，竟然画了一个小人儿。
不得不说，这画功可以，把人物画的十分有神，是个年轻俊朗的少年，目光散漫着看向自己。路子瑜微微愣了一下，只觉得这画里的人好像在哪里见过，没来得及多想，画旁边的一行字就已经映入眼帘——
反正你会喜欢我。
路子瑜嗤笑了一声，心想这人也太自恋了！下一秒，手里的练习簿就被人劈手夺了过去。
路然眉头紧锁，怒瞪着路子瑜，一张脸气得微微泛着红。
正在此时，楼下传来李淑梅的叫声，是喊路子瑜下去吃饭的。
路子瑜应了一声，把手里拿着的贝壳项链放在桌上，故意问路然：“我先下去吃饭咯，你要不要一起？”
不等路然回应，路子瑜又道：“不过还是算了，你向来是在房间里吃的，等下我让方阿姨多给你夹几块肉啊，可别因为自己一个人吃饭就苦了自己……”
路子瑜话还没说完，就见路然轻轻动了动，露出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笑来。
再然后，她一直故意刺激路然，想让她开口说话的目的，终于达成了。
“路子瑜，你就这么想跟我一起吃饭吗？”路然娇软的声音，慢条斯理道。
路子瑜一时间愣住了，被路然好听的声音，还有她说话时毫不客气的语气所震慑。
“既然你这么想要的话，那我就成全你好了。”路然说完，仔细的把练习簿放在习题册里面夹好，然后越过路子瑜，先一步下了楼。
……
路盛隆和李淑梅早已在餐桌边上坐等着了。
跟路子瑜一样，他们两也完全没有料到，路然会主动跟他们一起吃饭。
路然来到他们家这十年来，就像个幽灵一般，不说话，也不多走动，整日整日的睡觉，简直像是生活在梦里。如果不是这次的生日宴，谁也想不到，这个一直沉默寡言的小姑娘身体里究竟还隐藏了多少秘密。
不过，路盛隆和李淑梅都是大人物了，不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能泰然自若的应对着。
看见路然走下楼来，两人吩咐方阿姨再去取一副碗筷来，紧接着，便和乐融融的跟路然一同吃饭。
路子瑜坐在桌边，看了眼神色淡然的父母，不耐烦的皱起了眉。
她最是耐不下性子了，有什么想知道的，就要赶紧问出来，否则要把自己憋坏。
于是她往自己碗里添了口菜，看向路然，状似随意地问道：“路然妹妹，看你这样子，真是准备参加明年的高考？”
路然挑了挑眉，轻轻点了下头。
路盛隆跟李淑梅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有着疑惑。
不过好在，只是念书而已，又不是要去公司。
路盛隆心里的底线路然没有碰到，于是他对路然的态度自然也还算温和。
“想去念书，就去念。明年高考呢，时间是紧了一点，不过叔叔支持你！实在不行，一年考不上，我们就考两年，是不是？”路盛隆笑着说，一副疼爱晚辈的亲叔叔模样。
路然心底冷笑一声，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她现在还太嫩了，绝对不能跟路盛隆起什么正面冲突。
路然按捺着，等一顿饭吃到了尾声，这才放下碗筷，看向路盛隆，重生以来第一次对着她的这两位叔叔婶婶开口。
“叔叔，婶婶，我现在年龄也不小了，会有些自己的开销，所以我想……”路然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我父母亲留给我的财产，是不是也该交给我自己处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