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笙望着她, 似乎想说句什么, 手机却在这时候响了,搬家公司的人来确认她是不是在家,庄笙和电话那边的人说了几句, 挂断电话督促楼宁之吃了早饭, 又开始强迫症似的检查有没有什么东西遗漏,扳着手指头各种数,一时间千头万绪,顾不上问硬盘的事。
九点十分,搬家公司的人上了楼,楼宁之两手空空留在家里看门,庄笙一手拎着她的行李箱,一手抱着个小箱子, 和搬家公司的员工一起下楼。
第二回上来的时候楼宁之就拉着她,低声道:“让人家搬嘛, 不然你请人家来干吗的?没见过你这么爱主动给自己找活儿干的。”
庄笙说:“不是的,我听说有的搬家公司会乱丢东西,我怕碰坏。但是我下去一趟, 不好空着手。”
楼宁之:“不管, 不准拿。”
庄笙举起双手, 笑着说:“好好好。”
楼宁之拉下她的手左摸摸右摸摸,趁着搬家公司的人没注意, 在上面轻轻地亲了一下, 小声又自豪地说:“这么漂亮的手, 不能干这个。”
庄笙:“嗯。”
楼宁之点点她手背:“我的。”
庄笙说:“你的。”
人家工人已经出门了,庄笙小步跟上去,“等我回来。”
他们俩一前一后地朝楼梯走去,楼宁之倚在门口,无所事事地左右看,今天周末,有几户人家站在家门口好奇地往这边瞧。
“606上个月还搬家具呢,这个月就搬家啦?”
“看来是真的发财了。”
“那是搬家公司不?穿着制服的好像。”
“搬去哪儿呢?您知道么?”
“我上哪儿知道去?你去问问?”
“嗐,我问什么呀,拢共也没打过几次招呼。”
偏就有这自来熟的,远远地问了句:“嘿,您这是要搬哪儿去啊?”
楼宁之看清是个中年女人,她因着那个说鸟语的女人,普遍对这层楼这个年龄层次的都没了好感,存心带着炫耀道:“搬去海淀区。”
海淀是学院区,多少家长挤破了头,就是为了在里面谋到一个学区房的位置,房价比这里高数倍。
那女人便不说话了,接着关上了门。
楼宁之眯着眼,一户一户地往后数,说鸟语女人家的门居然开着,门口站着她家那个熊孩子,楼宁之特意招呼他:“小胖。”
那小孩儿根本不叫小胖,楼宁之随口瞎叫,“小胖,你知道你学习为什么这么不好么?因为你妈买不起学区房,只能让你在这个地方上着差学校……”
鸟语女人从门里冲出来,把熊儿子捞进去了,砰地关上门。
庄笙隔壁的隔壁是户寡居的老人,偶尔会照应庄笙,煲汤会多褒一份给她,上次告诉她玻璃是熊孩子砸碎的也是这位。此时也敞着门,坐在马扎上,就静静地望着天。楼宁之拿着茶缸走到她跟前,乖巧问好:“奶奶,我们忘了烧水,可以去屋里讨口水吗?”
“我去给你倒。”老人点点头,颤巍巍想站起来。
楼宁之说:“我自己去就行了。”
楼宁之一边倒水,一边观察着背对着她的老人家,趁着对方不注意偷偷地往枕头下藏了一个鼓囊囊的信封。
楼宁之端着茶缸出来,嘴角有水迹:“谢谢奶奶。”
老人:“诶。”
楼宁之像是完成了一项大事业似的,靠在门边笑,庄笙回来见到,问她:“什么事这么开心?”
楼宁之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说:“秘密。”
庄笙“唔”了声,秘密就秘密吧,她不是所有的一切都必须知道。庄笙和她错身进了屋里,神采飞扬地指挥着搬家公司的人拿东西,楼宁之就在边上观察她。
大概用了一个小时,原本堆得满满当当的房子里只剩下了一张光秃秃的床、空无一物的衣柜和两张桌子,斑驳的墙壁和庄笙刚搬进来的那一天竟也没什么两样。
庄笙已经不太记得她第一次到这里的心情,就记得她随身的行李只有一个背包,走的时候却是满满的一车,身边还多了一个人。
不过一年,好像过了很多年一样。
最后望了一眼空了的房间,庄笙慢慢带上门,把过去的一切都留在这里,开始全新的生活。
楼宁之开自己的车,比搬家公司先到,在新家的门口等着。搬出来的有很多,但是要搬进新家的很少,庄笙最心疼的就是那些只用了一个多月的家电,然而新房里有现成的,比那些更高端。
三室两厅两卫,一百二十平,欧式装修风格,客厅的吊顶金碧辉煌,各种灯不计其数,墙上挂着抽象派的画框。庄笙本来是不大欣赏这么富贵的东西,但是一想到这会是楼宁之和她一起生活的家,就看哪哪儿都顺眼了。
主卧室里的风格偏简单一点,正中央就是柔软的大床,有飘窗,窗明几净,从这里能俯瞰全城大部分地方,虽然由于雾霾这只是个梦。
另外有大浴室,还有一个布艺沙发做贵妃榻。
次卧和书房就不提了。
庄笙在外面指挥着搬家公司把东西放下的时候,楼宁之一直在房间的大床上滚来滚去,天知道她有多久没睡过能够让自己抻开胳膊腿的床了。宿舍的一米不到,庄笙的一米二还得躺两个人,虽然她没有嫌弃的意思,但是……好吧,她就是嫌弃了但是嘴上没说出来。
大箱子小箱子,大行李箱小行李箱堆满了客厅,庄笙朝里喊了一声:“小楼。”
“什么事?”
“没事,叫你一下,你在里面干吗这么久不出来?”
“没干什么。”楼宁之忽然说,“你进来。”
“怎么了?”庄笙一边说着一边朝卧室走去。
楼宁之拍拍她身边偌大的空间,笑容狡猾:“你上来。”
庄笙坐在她旁边,床铺得很软,立刻陷下去,跟坐在云朵上一样。
楼宁之说:“要不要先庆贺一下乔迁之喜?”
“怎么庆贺?”
楼宁之笑着望她,眉毛一挑一挑,满眼的暗示意味。庄笙轻轻地“啊”了一声,耳朵热了热,说:“我去锁门。”
“不会有人来的,不用锁门。”
白日宣了个淫,庆贺乔迁之喜。
滋润过的楼宁之躺进了放好水的浴缸里,惬意地眯着眼睛,庄笙蹲在一旁给她擦身,什么沐浴露之类的都没来得及买,但是这不影响楼宁之的心情。
楼宁之:“啧啧啧啧,唉。”
庄笙:“怎么了?”
楼宁之:“感慨一下,我终于过上好日子了。”
庄笙:“……”
她一个富家千金,能发出来这样的感慨,也是不容易了。
两人收拾妥当出门,已经是下午两点了,先去吃楼宁之很想吃的一家火锅,庄笙终于不用看着她吃自己吃不能加沙拉酱的蔬菜沙拉,因为楼宁之想把庄笙以前没吃的都补回来,点了一大堆,结果吃到最后快吃吐了,楼宁之宣布谢绝火锅一星期。
互相搀扶着下楼去商场地下一楼的超市,到了最激荡人心的购置生活用品的环节。楼宁之打了鸡血往里冲,一幅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架势。
庄笙:“……”
旁边路过一个家庭主妇模样的女人,推车里坐着个小孩儿。庄笙低头,也想把楼宁之装进去。
楼宁之回头看她没跟上,催她:“快点啊,好多要买的。”
庄笙忙小跑着跟上去。
第一个去的洗漱区,楼宁之对情侣牙刷、牙杯、毛巾等等执着得可怕,这一个月都在念叨,现在终于能来买了,报以极大的热情来挑选。
三分钟后,楼宁之第十次拿起一对牙杯,放下去,叹气道:“怎么都这么丑啊。”
“超市里的大多数都是简约适宜大众的,情侣款很少。”庄笙说,“怪我之前忘记这事了。”
楼宁之热情不减:“没事,回头我去网上买,我购物车放了好几对了。”
牙刷倒是有情侣的,黑的白的红的蓝的,楼宁之各挑了几支。牙膏、牙刷、刷口水、沐浴露、洗发水,一样样往小车里堆。
楼宁之拍拍手:“还要别的吗?”
庄笙摇摇头。
楼宁之大手一挥:“下一站,出发。”
去了餐具区,楼宁之目光落在那些漂亮碗碟上移不开眼睛,庄笙问她:“想要哪个?”
楼宁之一连指了好几个。
庄笙说:“好,都买。”
她这么豪气,楼宁之反而不肯:“买一套就行了,买那么多用不着啊,咱们就两个人。”
庄笙:“反正不差钱。”
楼宁之:“不行,那也不能这么浪费。”她居然很有居家的样子了,语重心长教育她,“你当钱是大风刮来的啊?有钱怎么了?你看我浪费一分一毫了吗?”
庄笙马上摇头:“没有。”你都是成千上万浪费,发脾气能豪掷一千万出去。
最后挑了一套有绘有鱼纹图案的白瓷碗碟,楼宁之笑盈盈问她:“就这个好不好?”
庄笙说:“不好。”看到小鱼她就想起来她们宿舍的那个名字里带鱼的女生,她对对方有莫名的敌意,连带着这套餐具也不喜欢。
楼宁之不以为意,选了另一套:“那这个呢?”
“好。”
碗碟筷子汤勺炒锅平底锅各种锅也放进小车里。
路过食品区,楼宁之在这里足足选了半个小时,小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溢了出来……
晚上八点,两人结束了采购,办理了送货上门,慢吞吞地步行回家。小区地理位置好,离商场只有几百米的距离,饶是这几百米,比楼宁之在军训的时候跑一千米还累。
“不行,我不行了。”楼宁之顿住脚,靠着墙喘气。下午后半程在超市里几乎是被庄笙推着往前走的,逛超市一开始的新鲜劲下来,就是无尽的疲惫,就这几百米,两腿灌了铅,和永远看不到尽头似的。
庄笙鼓励她说:“再坚持会儿。”
楼宁之一副你再逼我我就要哭了的模样:“坚持不住了,我想睡觉。”
庄笙笑着折返回来,让她两手环在自己脖子上,把她背在了背上,揶揄道:“不是说自己体力进步很多了吗?”
“我没说。”楼宁之矢口否认道。
“明天早上要和我一起跑步吗?”
“明天再说吧,我能起来的话。”
这话基本上就等于不跑了,因为按照今天的状况,楼宁之不可能起得来床。庄笙一边捏她屁股一边往前走,楼宁之连骂她“臭流氓”的力气都没有。
上电梯,走到了家门口,庄笙匀出一只手按了锁上的指纹密码,把背上已经瘫软成一团的楼宁之放倒在了沙发上。
她进去洗个手的工夫,回来楼宁之就躺在沙发上睡觉了,呼吸声都比往日重,看来是真的走累了。下午两点到晚上八点,去除掉吃饭,也快五个小时了,让娇滴滴的三小姐走这么久,实在是泯灭人性了。
庄笙开了客厅的空调,盯着那个绿色的温度标识发了会儿呆。她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再全方位地打量这个陌生的客厅,最后才落到那个已经睡熟的女孩儿身上。
一种极为汹涌的感情顷刻间漫过了胸膛,她有一种想要冲着窗外大叫的冲动,然而这样是扰民的,只好回房间关上门,把脸蒙在枕头下,又是笑又是叫的。
收拾好情绪以后,整理床铺,从柜子里找了条毯子出来,给楼宁之盖上,然后坐在沙发上一边望着她安静睡颜一边等超市的电话,腿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小声地唱起歌来:“今儿咱老百姓呀,真呀嘛真高兴……”
后面的不会唱了,搓搓小手,换首歌:“美美观观的地哪啊,美美观观的天,美美观观的青纱帐哪,美美观观的米粮川哪……美观美观,真呀真美观,美观美观,真呀真美观……”
唱到后面又重复了,开始:“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唱两句便去瞧一眼楼宁之醒了没有,没醒就继续唱。
小曲库过到了“难忘今宵难忘今宵”,电话响了,送货上门的人到了,在楼下,庄笙放了人上来,礼貌又不失冷淡地将人迎进了门。
这回不仅客厅地上堆满了,连桌子上也不能幸免,厨房更是放满了锅碗瓢盆。
庄笙是个不喜欢收拾的人,先前要不是楼宁之跟她住一块儿,她自己是过得随心所欲的,除了内衣裤每天换外,T恤攒了一堆再洗,饭碗不吃下一顿不刷。现在面对着这满屋子的东西,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最后只把待会儿就要用的沐浴露洗发水放进洗手间,在主卧和客厅放上抽纸,其他的留着明天再收。
楼宁之被抱起来洗澡的时候才蒙眬睁了下眼睛,看清抱她的人是谁后,连声儿都没出一句就继续合上了眼睛。庄笙扶着她的腰给她草草地冲了澡,裹上浴巾,自己把溅了一身水的衣服脱掉,抬腿迈进了浴缸。
是人都想追求更舒适的生活,庄笙也不例外,先前只是没有机会,现在有了,她适应得很快。洗了一年以来最长的一个澡,感觉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呼吸着全然不同以往的新鲜空气。庄笙穿上放在床头的雪白浴袍,腰背挺直地立在全身镜前。
镜子里的人玉颈修长,朱唇雪肤,一双眼眸又黑又亮。
庄笙静静地注视着自己,蓦地弯唇灿然一笑。如果楼宁之见到她此时笑容,怕是能生扑上来直接推倒。
庄笙修长手指点了点镜子里的人,嘴唇开合了两下,仿佛说了句什么。而后便离开镜前,去客厅开了自己的行李箱,摸出了两样东西,放在了主卧的床头柜里。
楼宁之一直惦记着她什么时候能做好准备,现在做好了,人却睡得跟小猪一样。庄笙尚没有困意,在床沿坐了会儿,无所事事地开始修自己每天都修的指甲,平整圆滑,泛出健康的淡粉色。
庄笙盯着自己没有丝毫用武之地的手看了会儿,再扭脸看本来第一天搬家应该和她共同度过美好夜晚的另一个主人公,惆怅地叹了口气。
十一点。
楼宁之侧脸枕在枕头上,嘴巴微张。
十二点。
楼宁之的睡姿逐渐向对角线靠拢。
一点。
庄笙已经放弃了等她醒过来,她们俩再那什么的打算,专心地盯着她睡觉的姿容瞧。
两点。
庄笙打了第一个哈欠。
两点半。
她把睡成对角线的楼宁之扳正,搂着她的腰,平静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谁也没起来跑步。
楼宁之这一觉睡了足足十二个小时,睁眼见到了截然不同的明亮阳光,和整个人沐浴在温暖光线下的庄笙。她和庄笙在一起这么久,似乎从来没有比她醒得早过,每次她醒的时候,庄笙不是在穿衣服,就是已经出门了。
今天是第一次看见对方睡觉的样子,什么乖巧得像洋娃娃啊,都搭不上边,不但不乖,反而是透着一丝神奇的冷淡意味,手脚规矩,又像是紧绷,跟电视里睡觉的杀手一样,一靠近她她立马就能睁眼,把你反手制服。
但楼宁之不怕她,她先是用手指戳了戳庄笙的脸,再去捏她的手,最后五指落在她身前抓了抓,又将脸埋了进去深呼吸。庄笙被这么逗弄再不醒的话,就枉费她在原先的小区住那么久了。
楼宁之一只手腕被擒住,庄笙翻身把她压在身下,眼神清明地望着她。
楼宁之愣了一下:“你什么时候醒的?”
庄笙说:“你醒的时候。”庄笙很难形容那一种感觉,就是楼宁之注视她的那一刻,她自然而然地就醒了,闭着眼是因为想看到她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楼宁之仰头啄了一下她的唇瓣,眉眼笑开。
庄笙怕身娇肉贵的三小姐给自己压坏了,先下来了,仰躺在床上,再把楼宁之捞过来压在自己身上。
楼宁之趴在她身上,把玩着她的长发。
两人很长时间都没说话。
在新房子醒来的第一个早晨,没有昨晚的激动亢奋,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安宁,似乎这么躺着,就已然看尽了这辈子的春夏秋冬。
谁的肚子先叫了一声,另一方还没来得及发笑,响声便此起彼伏地起来了。躺在床上是不能解决早餐的,厨房里的东西一时也没法收拾好,两人决定出去吃。
庄笙说:“起床了。”
楼宁之说:“好的,起。”
庄笙说起就起,先收拾自己,半点不拖泥带水,刷牙洗脸换衣服一气呵成,楼宁之还在床上挺尸,庄笙毫不意外地上前把她也给收拾好了。
在外面逛街看电影吃东西,晃悠到了晚上八点回家。楼宁之进了浴室,催庄笙进去给她洗头。
庄笙最后确认了一遍床头柜抽屉里的东西和自己的手,深呼吸道:“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