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官场中人,年轻与气盛不应该有因果关系才是。我心里在想:也许是自己从一把手的位子变成了如今的副职后还没有完全适应过来。

但尹市长毕竟是女同志,而且她这人还很不错,所以我还是很客气地对她说道:“我刚才去了文市长那里一下。今天的事情我也不够冷静,现在我的内心里面很惭愧。”

她说道:“你惭愧什么啊?有些人就是那样,自以为在上江市有势利,所以就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我也是本地人,他姜某是什么样的人难道我不清楚?动职工的工资去支付他老子的工程款,这样的事情也就只有他才能够做得出来!我真不明白,这些人的胆子为什么会那么大。”

我心里很是诧异:难道那个项目是姜市长父亲做的?不会吧?他再傻也不至于敢那样去做啊?我急忙地道:“尹市长,我们不要在电话里面讲这样的事情。好吗?”

她即刻笑道:“冯市长,我这个人就是那种火爆脾气,你别见怪啊。我马上到你办公室来吧。”

我觉得这样不大好,毕竟今天的会刚刚结束,我们俩在一起的话别人会以为我们是在搞小圈子的。我说道:“尹市长,如果你没有其它什么特别急的事情的话,我们改天再说这件事情吧。有些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不想再在背后去谈论。”

她问我道:“难道你真的要把这个月全市职工的工资划拨到那个项目里面去吗?”

我苦笑着说道:“事情是文市长拍的板,我只能执行。今天在会上我讲得很清楚了。”

她急忙地道:“可是,我怎么去面对那些基层的职工?以前也是说暂借大家一个月的工资,但是到后来就变成了捐款了。以前是为了修路、修桥,职工们觉得还可以理解,但是这次的情况不一样啊?是修会议中心!我很担心这件事情会引发出大家的不满来。”

我很是诧异,“不是说了是借吗?怎么可能会变成捐款呢?”

她说道:“政府常务会上说的是借,但是下面单位的负责人给职工讲的就是捐款了。哪个部门的负责人敢去对自己的职工讲说是借?到时候他自己去还啊?”

我顿时就明白了:这简直就是欺骗嘛。政府常务会研究的结果虽然是借,但是大家心里都明白那笔钱是不会还的,只不过责任却是被下面各个部门的负责人去承担了罢了。难怪尹市长那么生气呢。

我无法理解有些人的胆子为什么会那么大,更不能理解文市长为什么会同意那样去做。我叹息了一声后说道:“尹市长,你我都是副职,有些事情我们都没有办法。”

她说:“你是市委常委,这市政府上面不是还有市委吗?这件事情你得在常委会上提出来才可以。”

我苦笑着说道:“今天的会都开成了这样,我可不想被别人认为我是故意在和谁过不去。袁市长不就已经提醒我了吗?何必呢?是啊,我又何必呢?”

她即刻说道:“不行,这件事情我得和你当面谈谈。冯市长,我听说你要到我们这里来担任常务副市长的消息后心里很是高兴呢,因为我了解过你的情况,我还希望你能够改变些什么,但是你怎么也这样胆小怕事呢?”

我苦笑着挂断了电话,这也算是我的一种答应。不过现在我也很想和她谈谈了,因为我发现自己对这里的情况还真的是了解不多。

她很快就来了,一进来她就对我说道:“冯市长,不行,这件事情你就应该在常委会上讲一下,而且我也不相信你就那样忍心把职工的工资划出去,今后你也要下乡的,我看你如何去面对下面的那些人。”

我不想和她直接去谈这件事情,因为这件事情实在是让人感到头痛。我问道:“那个项目真的是姜市长的父亲做的?”

她点头,“虽然明面上是另外一个公司中标的那个项目,但是大家都知道那是他父亲挂靠的那家公司。”

我摇头道:“证据呢?这样的事情可不能随便乱讲。”

她说道:“项目的管理人员全部是他父亲公司的,这还需要多说吗?”

虽然我觉得她的话很可能是真的,但是我还是在摇头,“也许那家公司聘请了这些人帮忙管理呢。这可是两个性质的问题。尹市长,这没有确切证据的事情可不能随便讲。而且我也不相信姜市长的胆子就有那么大,文市长更不会去纵容这样的事情。还有,既然姜市长敢在会上提出暂借职工一个月工资的事情,我想他再怎么的也不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其它的岂不说,万一下面的人真的闹起来了的话他不是就很危险了吗?我觉得他不会去冒那样的险。”

她淡淡地笑道:“从古自今,又有多少当官的人是真正害怕老百姓的?扣职工一个月工资算什么?古时候的衙门不是还随意地添加税收名目吗?他们都知道一点,老百姓如果不是活不下去了的话,是绝不会起来造反的。更何况我们下面很多职工就靠这份工作养活全家呢,他们可不愿意为了这一个月的工资而失去自己的这份工作。”

她的话让我顿时就想起了自己曾经不知道是听谁给我讲的那个故事,也不知道是林易还是林育,也可能是其他的人——

晚晴时,载沣在撤了袁世凯的职后,亲自代理大元帅统帅禁卫军并掌握军政大权。随后,载沣又任命了他的几个弟弟担任海军、陆军及军谘大臣。在采取了以上重大军政措施后,载沣满以为已经控制了局势,便又免去津浦铁路总办道员李顺德等汉族官员的职务,并再次试图用满族人取代。

载沣就此征求张之洞意见时,张说:“不可,舆情不属”。载沣坚持,张又说:“舆情不属,必激变”,载沣不以为然地说:“有兵在”。张之洞无话可说,在载沣离开后叹息道:“不意闻此亡国之音”。

张之洞的预言没有错。拒绝政治改革,又执意要打压汉族官员的载沣及其代表的政权自袁世凯被罢免后就遭到了汉族官员的彻底抛弃。

这件事情可以说明一个问题:一个成功的政治家最重要的就是要清楚他所处时代的政治力量对比,以及那个时代绝大多数人的政治诉求,任何藐视民意或试图依靠个人的政治权力来改变社会政治力量格局的企图都是注定要失败的。

要知道,兵,其实都是老百姓的子弟。

可惜的是历代统治者过于地相信了自己手上的权力,而历史上的每一次社会大变革及改朝换代不正是官僚们无视大多数人的政治诉求、藐视民意的结果吗?

可惜的是,历史总会不断地重演。不,准确地讲,历史不会重演,而应该是:历史总是有着惊人的相似。

这是几千年也摆脱不了的怪圈。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作祟?而且如果我们认真去研究历史的话就会发现,历史当中很多事情也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重演和轮回着。

皇帝们面对整个帝国,要维持整个国家机器的运转,当然离不开层层级级的官僚,官僚得帮助皇帝老爷子放羊、放牛,所以官僚们在某个时期也被称为“牧”,比如徐州牧,益州牧......

这些大大小小的“牧”们不可能都和皇帝一个心思,可能对皇帝的“奉天承运”的圣旨阳奉阴违,也有可能在朝廷之中形成不同的派别,形成所谓的“党争”,如战争时期的主战派、主和派,明朝的阉党和东林党等等。一般说来,聪明的皇帝不会让某一派势力独自坐大,而会让两派实力保持平衡。如果打破了这种平衡,那么一派坐大,掌握实权,皇帝就会成为一个傀儡。如果两派势力保持平衡,那么皇帝的地位和权势就会得到最大的巩固,一旦一方想争皇权,皇帝就会利用另一派来牵制这一派的势力,从而维护自己的绝对权威和统治。现今的社会何尝不是如此?

《水浒传》中宋江上了梁山之后,逐渐架空晁天王的权力最后取而代之,这其实是梁山新旧势力不平衡引发的结果。不是每个皇帝都能完全控制局势,时不时总会冒出那么几个权臣出来。权臣曹操出现了,于是挟天子以令诸侯,而后曹丕篡汉,再后来,司马家族兴盛起来,于是依样画葫芦,晋又代魏,这是多么相似的历史!也有皇帝把权臣给治理了的,北周王朝宇文邕把宇文护给办了,然后自己亲政,康熙把鳌拜给办了,而后自己亲政。

历史总是很怪,发生了的事情总是还会发生。比如,隋文帝杨坚同志从北周朝的孤儿寡母手上抢夺了江山,后世宋太祖赵匡胤又从后周朝的孤儿寡母手上抢夺了江山。奇怪的是,被抢夺江山的这两个朝代的国号都是“周”,被取代前都是可怜的孤儿寡母。一般说来,一个朝代的皇帝可以分为三类:创业皇帝,守成皇帝和亡国皇帝。朝代刚刚建立,创业皇帝们一般都是艰苦奋斗,休养生息,励精图治。朝代稳定和巩固后,守成皇帝们就开始躺在先帝开创的繁荣基业上面睡大觉,骄傲自满,最后亡国皇帝登场,荒淫无度,实施暴政,断送大好河山。

秦汉以后,一个较为长久的朝代的寿命一般都是两百到三百年。西汉和东汉各存在约两百年;大唐王朝约三百年;明朝是二百七六年年,清朝二百六十七年,朝代的寿命为何又是如此的相似?开国皇帝将自己的子孙封王,为何反复出现削藩和叛乱?西汉王朝七国之乱,西晋王朝八王之乱,大明王朝靖难之役,难道不是唱的同一出戏吗?

且不说改朝换代这些很大的周而复始的重演,就是不同朝代中都会有一些相同的现象。比如,各朝各代中,皇帝们深居宫中,经常围绕在皇帝们身边的要么是后宫佳丽,要么是太监,于是这两种事物衍生出的外戚和宦官代表的政治势力就出现了。因为大臣们隔皇帝太远,所以皇帝要依靠身边的人,不依靠外戚就要依靠宦官。西汉的灭亡主要是外戚**,王莽篡汉。实际上,王莽是一个个人素质和修养很好的人,它的目标是想实现古书上描述的理想中的共产主义,结果改革失败,战争失败,成为被历史唾骂的贼人。东汉相继出现了外戚和宦官**,两者的势力此消彼长周而复始的轮回,后来出现“十常侍乱政”,继而为了谋诛宦竖,董卓进京了,天下大乱了。可以发现,东汉王朝直接亡于宦官,但是后世依然出现宦官乱政,连赫赫的大唐王朝皇帝都被太监毒死过。明朝又出现大太监九千岁立皇帝刘谨,再后来出现魏忠贤,这些家伙都在朝廷里胡稿。为什么历史上重复出现阉竖的祸害?还有那吕后**、武则天称帝、慈禧太后垂帘听政,这又是何其的相似,历史为什么又在这样重演?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为什么屠戮功臣的事件在历史上也在反复重演?屠杀功臣最为厉害的,大概要数刘邦和朱元璋了。为什么恰恰这两个皇帝都是从一无所有的布衣而奋斗成为皇帝的?为什么那些非布衣出身的皇帝屠戮功臣却没有布衣出身的刘和朱厉害?为何历史又在重演?

历史不会重演,但总会惊人的相似。这是马克'吐温说过的一句话。而就是到了今天,这句话也一样适用。

回想一百多年前,光绪皇帝发动了戊戌变法,结果为慈禧太后所终止。有人总一味的指责慈禧反动,但静下心来想一下,光绪等人动辄对官员革职,激进改革,实际上是很孤立的。

他们缺乏一定的动员,也缺少官僚集团的有力支持。而他们的变革依靠着几个拥有维新思想的人物,就没有集团内的共识,更不要说群众的支持了。

具备着理想的政治人物,哪怕所追求的理想真的崇高,也需要世俗的支持,因为改革触动的是别人的实际利益,这群人不见得和你拥有相同的理念,即使理念相同,在牵涉到具体的利益的时候也会暂时的抛却理念而追求利益。

我们看到改革不成,总是人头落地。改革成功,收获果实的也不见得是坚持理念的人。而那些接着改革大势,谋求利益、打击他人的权势人物才是最终的获益人。

这就是历史的残酷性。

同样的,慈禧死后,小皇帝溥仪登基,溥仪之父载沣为摄政王监国,继续推行新政,他强令袁世凯退休。因为慈禧死后,载沣无法控制这个实权派人物。

加强中央集权是正确的,但罢免掉一些政治实力派人物,用平庸的皇族去治理国家,也难以推行新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