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福兮只在高中毕业旅行的时候,曾跟白庄生到过一次日本,并且很少听到他提及,但是她毫不怀疑两人能够在这个国家得到最竭尽全力的庇护,所以在香港时就打来了电话,并得到对方的同意与应允。
带着完全昏迷的病人跨国不是件容易的事,有点发烧的福兮配合着当地的工作人员完成复杂的安检,才终能推着移动病床走出特殊通道。
等在通道尽头的高贵身影看起来那么陌生,又叫她从心底里感到熟悉。
因为那是白庄生的母亲秦思海,一个兴冲冲嫁给白原、又对那位没有太多人情味的科学家彻底失望的美丽女人。
岁月的痕迹已经爬上了她的眼角眉梢,但看起来仍旧很夺目的模样。
福兮腼腆地叫道:“阿姨……”
秦思海苦笑:“叫我妈妈吧,虽然我并没有照料过你。”
“……妈。”福兮如此顺从,多半也只是不好意思拒绝,并且担心自己和庄生哥哥无路可去。
“哎。”秦思海长叹了口气,靠近庄生俯身抚摸他消瘦的面庞,终于动容而哽咽:“我不该把他留给他爸爸,也许跟着我过平凡的生活,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福兮原本以为她并不爱庄生哥哥,否则不会那么多年毫无联系。
但现在看来,每个母亲的心都是肉长的,她们永远拒绝不了血肉相连的柔情。
秦思海低声啜泣了会儿,才在身边佣人的搀扶下用手绢擦拭通红的眼睛:“我会安排你们住在一个安静的小院里,虽然离城区很远,但环境相对不错……我想庄生醒来后,未必会想看到我。”
“不会的,他一直思念着你。”福兮很明白她的难处,毕竟秦思海已经有了新的生活、新的老公和孩子,忽然把这么大的麻烦引到新的家里去,是谁都接受不了,所以小声道:“只要安全就好了,您知道现在庄生哥哥……”
“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谁随便伤害我的儿子。”秦思海这般许诺道。
闻言福兮稍微放心,马上握住了庄生的手,不想再离开他半步。
——
日本是个相当注意环境保护的国家,虽然它在全球生存空间的恶坏中难免受到波及,但相较于天空都彻底灰掉的东川来说,已经算是温馨而宜人了,只不过这里的食物更加昂贵,普通的百姓只能吃速食和营养药片度日,所以离所谓人间天堂相去甚远。
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进到古朴院落的福兮,第一时间就是在主卧把白庄生安顿好,连被子都铺的一丝不苟后,才拘谨地说:“妈,谢谢你。”
“这是我的责任。”秦思海叹息着嘱咐:“给你们安排了厨师、医生和家政的帮工,外面还有保镖跟司机,有任何需要,都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福兮点点头,意识到她在这里的生活,简直比白氏父子体面一万倍。
“明天,庄生的弟弟会过来看看。”秦思海说。
“弟弟?”福兮张大眼睛。
秦思海解释:“是我在日本的孩子,也算是他半个弟弟吧,虽然他们没有见过面。”
福兮对复杂的家庭关系没有半点应对经验,只能颔首。
“我走了,还要回家准备晚餐。”秦思海明显是个贤良贵妇人,讲话做事总是彬彬有礼的。
福兮赶忙送她离开,然后才失魂落魄地坐在床边呼唤道:“哥,你听得见我们说话吗……你什么时候才能睁开眼睛……”
呼吸浅淡的白庄生当然没有任何反应。
福兮缓缓地趴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了独自存活的恐惧与孤单,心脏又开始隐隐作痛:“我没多少要求,就让我看你最后一次,好不好?你什么事都会答应我的,所以这次也要答应我呀。”
正伤心的时候,有个姑娘端着热水进来,用很标准的中文说:“小姐,给少爷擦擦身子吧。”
“啊,我来就好。”福兮立刻揉揉眼睛,接过水盆。
“好的。”那个姑娘又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福兮很小心地把门关紧,给马璐发过短信报平安,而后才卷起袖子。
没想到救出哥哥的过程比想象中顺利,也许那块硬盘里的端倪,蓝衫要很长时间以后才会发现,所以至少此时此刻,他们是相对安全的。
屋内的松香让她紧绷许久的神经得到放松,但慢慢地解开白庄生的衣扣,看到他赤/裸的身体时,另外一种紧张又随之而来。
两人在现实中,其实并没有冲破最后的禁忌。
不知道是担心福兮的身体无法承受,还是感觉社会的压力沉重,每次亲昵都没有真正的……
所以,在虚拟机中的做/爱,是不是真实的身体关系呢?
福兮边替他擦拭身体,边红着脸疑惑。
但随着想起越来越多幸福的回忆,又难过地抽了抽鼻子。
那个时候,她虽然对身边奇奇怪怪的事充满不安,但真的相信自己就是庄生哥哥的妻子,而他们两个人,仿佛真的可以在一起生活一辈子。
——
又一个黑夜过去,又一个黎明到来。
福兮被院子里的小鸟唤醒后,先是在失望中确认了哥哥的身体状况,陪着医生帮他输上了维持身体正常运转的营养液,然后才安静的吃起了早餐。
不晓得秦思海是果真那般生活富足,还是尽全力招待。
至少食物实在很丰盛。
金黄的酥饼、碧绿的青菜、嫩嫩的豆腐,还有五彩六色的水果拼盘和喷香的咖啡。
福兮很少吃这么好,却因忧心忡忡而没有胃口。
正发着呆的时候,院子忽然传来吵闹的动静。
她紧张地握住叉子站起身,才看到个高挑的年轻人脱掉锃亮的皮鞋走了进来。
个性的短发、漂亮的脸蛋、以及时尚的穿着,简直和这里格格不入。
但是年轻人的眼睛和庄生……不,和秦思海真的太像了,以至于福兮瞬间意识到他的身份。
“我是陈西,你的哥哥。”他用种轻佻随意的语气说:“别跟小白兔对着大灰狼似的好吗?”
你才不是……我只有一个哥哥……
福兮这样想着,却不敢讲出口,只是放松掉紧绷的身体,小声道:“你好,麻烦你们了。”
“你叫白福兮?小名阿福?”陈西走近后低头仔细打量她:“我以前就听妈提过你。”
福兮张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纯洁的神情掩不住心底的警惕。
得不到回应的陈西无所谓地笑了下,又走到内室坐到了白庄生的被褥边:“这就是我哥?他和那个男人发明了一个叫虚拟机的东西吗?真神奇。”
福兮不晓得秦思海跟这个小儿子讲了多少秘密,只能拧巴着脸站在旁边。
“虚拟机真的可以让人把假的当成真的?”陈西很感兴趣似的。
“人本来就不知道什么是假的、什么是真的,一切感官和认知都是大脑告诉我们的。”福兮半懂不懂地解释道。
“有趣。”陈西坏笑:“所以真的有那个机器的话,我就可以自由地跟任何模样的女人上床了?我会有快感吗?”
福兮的身边从来都是知识分子,她听得目瞪口呆,而后满脸通红:“……你、你胡说什么?!”
“别装了,这才是人们最关心的问题啊。”陈西怂了下肩膀:“如果那东西变成商品,十有八/九是干这个用的吧。”
“不是……不是的……”福兮忍不住激动起来,红着眼圈呼吸急促:“你不要侮辱庄生哥哥和爸爸的努力,你闭嘴!”
“我讲的是事实。”陈西不以为然,转而发现这个小姑娘真的流出眼泪,才茫然站起来道:“喂,至于吗……真是的……别哭了……”
福兮用袖子胡乱擦拭,努力控制住情绪:“请你不要在庄生哥哥身边讲这种话。”
“好吧。”陈西很不靠谱地说:“其实他根本听不见,你不是心知肚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