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长的路总有尽头, 何况是一座府邸。
前路开阔, 已有人声沸鼎之势, 入了二房院子, 宁衡两个就分开了, 宁衡去了前厅招呼往来的客人和亲眷, 月桥则去了后院,绿芽先头远远的跟着, 到了这会儿才跟在她身后。
她手里捧着个小匣子, 主仆二人没一会就过了拱门, 入了这后院里头, 寒气伴随着香风袭来, 里头熙熙攘攘的格外闹热, 姑娘们一茬一茬的围在一堆,围着厚厚的毛领, 在一堆七嘴八舌的不知说着什么, 说到兴处, 都捂着嘴咯咯的笑了起来。
一旁还有妇人们三三两两的笑盈盈的言谈着。
这些人月桥是见过的, 为了宁心姐妹俩大婚,老家祝安那头来了好些人, 光是没出五服的都有好几房, 更别提那些除了服但是一个族的族人,这一行人稀稀拉拉的也有三十几人, 后宅妇人姑娘们便占了一半, 宁国公府作为主人家, 自是得好生招待族里来的人,来后的次日还打了个照面的。
是以,这会月桥刚踏上台阶,便笑着朝廊下的三个妇人笑道:“三叔母,云伯母,王婶儿,几位起得真早,怎不去屋里暖和暖和。”
三叔母和二伯母都是祝安宁族未出五服的叔伯女眷,王婶儿上一辈倒是没出五服,到她这儿,却是恰好出了,以三叔母的辈分最高,这群来的宁家女眷们大都听她的话,闻言,三叔母淡淡一笑:“人老了,睡不着了,早点出来溜溜弯恰好碰到你云伯母和王婶儿便一块聊聊。”
说着,她在月桥主仆身上瞥了一眼,扯了扯嘴角:“衡哥媳妇是来添妆的吧,我们几个老婆子就不耽搁你了,快些去吧,这外头冷得很,可莫要把你给冻着了,我们几个早就习惯了,别管我们了。”
月桥也没客气,当即便点点头:“那你们聊着。”
等她毫不谦逊的转身离去后,前头已经没了这对主仆的影儿,那云伯母才皱起了眉:“这衡哥儿媳妇确实跟婉清说得一般,行事狂了些。”
本来人过来给她们打招呼倒能看出并非是那起眼睛长在头顶的人,以为入了这国公府便不把她们这些留在祝安的老家人给放在眼里,但这衡哥儿媳妇也确不是那起八面玲珑的,来打个招呼罢了,行事还当真是给打个招呼,半点没有余下的想头才是,连句劝都没。
这一下倒让她觉得心里有些不得劲了,就跟那吃到嘴里又吐不出来似的。
人确实没那瞧不起人,但也没想着多问一句几位长辈,仿佛就是随意的招呼一声儿罢了,瞧着倒也是没怎把她们放心上的样子。
“行了,你都不待见人家,还指望她对你嘘寒问暖、妥帖规矩伺候不成?”何况,这又不是自家屋里的媳妇,虽说都是族人,但也越不过这个坎去。三叔母看了二人一眼,道:“这外头实在是冷,咱们也寻个屋去歇一歇吧。”
云伯母被三叔母一说,心里正顺了气儿,闻言惊讶起来:“大嫂子,你方才不还说......”
王婶儿没说话,三叔母倒是恨铁不成钢的看了这一根筋的人,叹着:“我就那么一说,你也就这么一听罢,这会儿我可要去屋里歇息了,你不去我可走了。”
腾哥家这妇人都觉着这月氏行事有些不得劲,莫非她就没有?
三叔母在祝安之时,因着她公公是宁家的族老,辈分在一干妇人里也要大上不少,旁人少不得给她两分脸面,但这金陵府,皇城根儿下,宁国公府便是顶顶的世家了,便是他们祝安的族人也要仰着宁公这一枝生息繁衍,凭着她的辈分,在老家时那可是横着走的,谁不同她亲亲热热的,入了这国公府,便是这几房里一个小辈媳妇对她都只是随意,她心里能好受?
说句不客气的,只要宁国公府一直在,那她们对着这府上的夫人、少夫人们便少不得要放下在老家时的那份脸面,若不然,他们带这般许多未定亲的姑娘又是为何?
三叔母原还想着把自家的姑娘推进这国公府里头,只是前两日才跟婉清提起个头,安氏便罢了手,把前两月的事儿原原本本的同她说了。
三叔母在老家别说在族中横着走,便是在自家里那也是说一不二的,儿媳们莫不是软言伺候,知道安氏这茬,除了觉得着实荒唐外,对着这样敢跟婆婆对着干的媳妇,她也是喜欢不起来的。
这身后的事儿月桥自然是不知,她方踏过门,裙摆在地上甩了个尾就进了宁心的屋里,此刻,宁心已经画好了妆面儿,穿上了嫁衣,正端端正正的坐在床头,在她手边还搁着个盘子,上头整整齐齐的叠着放着一张红盖头。
宁心先瞧见她,不若以往淡然,笑里难得的带着点忐忑:“五嫂你来了,快过来坐。”
“嗯。”月桥应了下来,在宁心对面落了座,两人离得近,她从绿芽手中接过了那小匣子,拨开口子打开,里头是一叠银票。
“这..”宁心讶然,微微张着嘴。
月桥把那小匣子递到她手上,笑着:“我也不知该给你添甚,只我想着,银票许是最好的了,给你当压箱底,往后到了婆家也有底气不是?”
“可是…”宁心看着她,眼里慢慢的含着泪:“可是这也太多了些。”
她这一个小匣子里,少说也有两三千俩,已经抵得上宁家公中给庶女的压箱底了,外加上她姨娘给的一千俩,她的压箱底就有六七千俩,赶嫡女们的嫁妆自然是赶不上的,但同大部分世家的庶女相比,她的身价还算是丰厚得了。
月桥不大在意的说道:“这有什么,姑娘出嫁后就是妇人了,你不多挣点嫁妆,以后的事儿谁又能说得清呢?”
就她所知,好些妇人们在成亲后为了那一个贤惠的名声,尽心打理家中庶务,伺候公婆,还得展示自己大度,给夫君纳小添侍,等家产不足时还得拿自己的嫁妆体己来应付一应开支,供着往日里跟自己争夺权利、宠爱的小妾们好吃好喝,被外人所知后,称得上一句贤妻良母。
就一个名头罢了,赔上自己一生不足惜,后还把子女们教育成这幅模样,嫁人后,其实无非一个字,忍。
月桥最是不喜这种旁人都好自己累死累活的事儿,下人们各司其职,有那精通打理的,何必让自己亲力亲为,而依她之见,若是夫君真要纳妾添侍,你让他纳变是,但自己的嫁妆可不能白白的让出去便宜了旁人。
得宠的小妾让当家的爱着、疼着,自然娇艳如花,每日还用着夫人们呕心沥血打理出来的银两到处挥霍,装扮自己,成日里撒娇卖痴,跟那些得宠的小妾们比,当家夫人们除了有个名头,跟那些婆子有何区别?
拿她大房的当家夫人安氏来说就是其中典范,想那兰姨娘何等风光,跟她这个正室相比都能占据半边天,再是出身高贵又如何?
妇人们若是不硬气起来,自然只有被磋磨的份。
“我知道的,嫂子你放心。”宁心向来想得深远,虽说不能彻底了解其中含义,但模模糊糊的心里也有几分感慨,连带的把心头那些紧张都冲散了不少。
月桥拍了拍她的手:“那你安心坐着,我去三房看看小九。”
“嗯,嫂子慢走。”
出了二房,月桥走到了那廊下,园中不时还有姑娘们的笑声儿从各处传来,但先前立在下头的三叔母等人却是早就没了身影,月桥回头看了一眼,白雪皑皑依然盖着这园子,但其中传来的却并不是冰冷,而是欢呼热络。
三房那头的人倒是少了许多,整个园子里清清静静的,偶尔才有穿着喜庆的妇人姑娘们从中路过,宁慧的院子里倒是有几声儿叽叽喳喳的,入了门一看,原来是那宁家中除了五服的姑娘们在陪着宁慧,一行人说说笑笑的,倒是无拘无束得很。
她们只跟月桥打过一个照面儿,大部分连句话都没说过,见她进来,都有些拘谨起来,月桥和气的笑着摆摆手:“你们不用顾忌我,聊你们自个儿的吧。”
她给宁六和就九准备的添妆都是一样的,各两千俩银子,银票都是在宁衡儿那儿拿的,宁衡是个大方的,虽然跟妹妹们不亲近,但在月桥问他拿银票的时候还是义不容辞的把自个儿的私房拿了出来,她也就借花献佛的给跑跑腿罢了。
宁慧的银票她是给她贴身伺候的丫头收着的,等宁慧空闲了再给她,她本有心想同宁慧唠叨几句,但见她同宁族的姑娘们聊得正热络,便也歇了这心思,说了几句后便出了门。
“几时了?”
她问着。
绿芽回道:“已快到吉时了。”
月桥点点头,长叹一声:“想来仿佛离她们定亲时不过昨日,却今儿就一下要出阁了,这府上,倒是越来越安静了,只望她们得已遇见良人,无忧无愁的过一生。”
随着她的话落,满天的飞雪中,仿佛有晨钟在响应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