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村长提着一袋东西找到谢元淼:“这是隔壁郑氏祠堂里的人送过来的,说把这个也给你。”说着还递了个信封给他。

谢元淼有些惊愕:“谁给我的?”

村长说:“是郑氏祠堂的村长陪着一个香港回来的老板送来的,那个老板说你认识他,他叫郑世钧,说是来谢谢你的帮忙。”

“他人呢?走了吗?”谢元淼问。

村长说:“还没有,在我家呢。他本来想要去给你妈妈烧香的,被我们劝下了。你要去跟人家说说话吗?”村长对谢元淼有些刮目相看,他妈出事,后事他全程参与,一点不像个才15岁的孩子。今天又有一个香港贵人亲自登门来道谢,莫非他真是算命先生说的那样,是个大富大贵之人?

谢元淼点点头,将东西放回村长手里:“五叔,你等我一下。”说完回去除了孝服,洗了一把脸,跟着村长去了。

见到郑世钧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深深鞠了个躬。本来孝子重孝期间,见来客是要下跪的,但是郑世钧并没有去拜祭亡灵,这个礼节便省了。

郑世钧看着眼前这个头上缠着麻绳的少年,才两天工夫,就完全消瘦下去,眼睛凹陷下去,显得越发大了。低下头的时候,露出修长优美的脖子,消瘦得叫人心疼,这么好的孩子,居然遭遇这样的不幸,真是造化弄人。

“小谢,别这么客气。昨天本来要登门道谢的,但是没想到贵府遭遇这样大的不幸,听闻叫人心碎,今天才来慰问,请节哀顺变。”郑世钧扶着谢元淼的肩,有些痛心疾首。

“谢谢你。不用这么客气的,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谢谢郑先生,你的东西我不能收,心意我领了。多谢!”谢元淼从小就被母亲教导,做人不能施恩图报。

郑世钧看着这个纤瘦的少年,眉宇间有着淡淡的倔强,心里生出一股不忍,遂温和地说:“我们并不想用财物来玷辱你的善良之举,这是金钱无法买到的,我们会铭记一辈子。但是却不知道怎么表达谢意才好,只能用这些很世俗的东西来表达,这是送给你和弟弟妹妹的一些小礼物,并不贵重,还请接受我们的心意。”

郑世钧这话说得官方之极,也文绉绉的,听得谢元淼耳朵有些发热。郑世钧将东西拿出来,是些复读机、电子词典、儿童玩具之类的,对谢元淼来说,确实是非常实用的,但也非常贵重。他有些犹豫地看着郑世钧,郑世钧只是温和地看着他,眼中有着坚持。

旁边的村长说:“阿淼,你就收了吧,这是郑先生的一点心意,他们下午就要回香港了,别让他们心里有遗憾。”

郑世钧点点头:“对。我下午就要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和弟弟妹妹。这个是我的名片,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可以给我写信或者打电话,我一定会竭尽所能。”

谢元淼接过名片:“谢谢,我会的。”这个会,指的是照顾好弟妹,至于找人帮忙,恐怕是用不着了,麻烦谁也麻烦不到他啊。

郑世钧将信封递给他:“这个,是家父托我转交给你的,这是他的慈善基金会给你捐助的奖学金。”

谢元淼不接,但是看清了信封上的字,的确是xx慈善基金会的字样,写的还是繁体字,他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不能接。”无缘无故的,给什么奖学金。

郑世钧看着他的眼睛,诚恳地说:“请不要违背家父的心愿,不然我回去也不好交差。”

两个村长也帮着劝了一会,谢元淼还是没有接,只是说:“这些礼物我就收了,非常感谢你的好意。奖学金我不能要,我家里还有事,先回去了。谢谢,再见!”他再次鞠了个躬,默默地转身走了。

郑世钧看着那个单薄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算了,我们还是走吧。”这个少年有着强烈的自尊心,不肯平白收受人家的财物。

郑世钧来访这个小小的插曲,让谢元淼原本低沉无比的心情稍微有一点安慰,虽然是个只见了两面的陌生人,但他却能感受到对方的真诚和善意。谢元淼突然想到,在自己家里糟糕的境遇之外,生活还一直在继续,所以不管发生了什么,活着的人还是要继续活下去。

谢元焱昨天晚上打过针之后,烧已经退了,但是情绪依旧十分不稳定,总是动不动就哭。谢元淼看了一下自己提回来的东西,里面有一个军绿色的电动直升机,装上五号电池,拧紧发条,它便可以飞起来,看包装,上面写的全是英文字母,大概是从香港带回来的。谢元淼想让弟弟高兴点,将飞机取了出来,给了元焱,元焱果真非常高兴。谢元淼看着弟弟终于有一点笑意,笑着摸摸他的脑袋:“焱焱乖,好好玩,别弄坏了。”

元焱点点头,专心致志地研究着手里的小飞机。谢元淼放下心来,继续去忙自己的。大伯谢应光找来他们兄弟二人:“我刚从医院回来,你们爸爸已经度过危险期,他自己坚持要转院去广州,今天就要转,我说等你们妈妈的后事办完了再转,他也不愿意。你们怎么看。”

谢元淼将头转向别处:“管他去死,去哪里都行,别问我。”

谢元森面露难色:“我们这边都走不开,谁陪他去广州?”

谢应光犹豫了一下:“唐七巧过来了。”

谢元淼冷笑一声,什么话也没说,走开了。谢元森留下来和伯父说了几句话,然后过来和弟弟说:“我一会儿去一下医院,很快就回来。”

“随便,爱去哪去哪。”谢元淼转过身去,给了谢元森一个后脑勺,等妈妈入土了,再和他算账。

天快黑的时候,惠娴一脸焦急地来找谢元淼:“二哥,焱焱不见了。”

谢元淼心里一惊:“怎么会不见了?我不是让他玩飞机吗?”

惠娴面露愁苦之色:“我不知道,他在大伯家玩,我回家去洗衣服去了。洗好了想带他回去洗澡,就找不到他了。”

谢元淼加快脚步,去找弟弟,大伯家没有,但是他看见地上有一块军绿色的塑胶,拿起来一看,是飞机的残骸。这塑胶非常厚,掉下来一般都摔不破,除非用大力摔,他转头看着正在一旁玩耍的谢元垚:“垚垚,焱焱呢?”

谢元垚看着谢元淼,睁大了眼睛装无辜:“我不知道啊。”

谢元淼看着谢元垚:“焱焱的飞机是不是坏了?”

谢元垚的眼睛闪烁了一下:“是他自己摔坏的,不关我的事。”

谢元淼转过身,咬紧了牙根,转身赶紧去寻人,兄妹俩找了一大圈,最后在自己家的酒窖里找到了独自哭泣的元垚。谢元淼按亮了酒窖的灯,走过去对弟弟说:“焱焱,怎么了?”

谢元焱用袖子擦了一把眼泪,看着脚边的一堆残骸不说话。谢元淼拿起那些碎片看了一下,不算特别糟糕,机身有几片塑胶掉了,齿轮也没坏,粘一粘还能用:“怎么摔碎了?”

谢元焱看着哥哥,扑进他怀里哭:“谢元垚抢我的飞机,我不给他玩,他就骂我妈是杀人犯。我们打架,他踩坏的。”

谢元淼抱着弟弟,眼眶不由得发热,安慰他说:“别听他们胡说八道,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下次谁再这么骂你,你就打他,打不过叫哥哥去帮忙。”

谢元焱用力点头:“好。可是飞机坏了。”

“哥会修好它的。”谢元淼安慰弟弟。

停灵了两天,第三天,黄美云就被下葬了。还是黄家的坚持,给她在谢氏祖坟找了块墓地,其实已经非常边缘了,都快出谢氏祖坟的地界了,谢元淼人微言轻,明知道那儿不好,但是没有族人帮他说话,只能听从安排。

安葬了母亲,眼泪还没擦干,兄妹几个开始面对分离的问题。厅堂的八仙桌上,兄妹四人各据一方。谢元森说:“我昨天去医院,问过爸爸了,妈的后事办好之后,你们三个就跟我去广州。”

三兄妹都看向谢元森,神情各不相同,有淡然,有诧异,有惊喜。

“我不去!”说话的是谢元淼。

谢惠娴看看谢元淼,有些犹豫:“二哥不去,我也不去。”

谢元焱年纪最小,不清楚其中的种种,听见哥哥姐姐说不去,有些失望:“为什么不去?”

谢元淼摸着弟弟的脑袋:“不为什么,就是不喜欢那里。焱焱想去,就跟着大哥去。”

谢元森说:“阿淼你别胡闹,你留在这里干什么?”

谢元淼说:“我还要上学呢。”

“就你上学吗?惠娴和焱焱都要上学,明天都去学校办转学证,然后一起去广州。”谢元森说。

谢元焱高兴得鼓起掌来:“可以去广州了。”到底还是个孩子,这么快就把忧伤给抛开了。

谢元淼看着弟弟,没有说什么,这里对他来说,就是个梦魇之地,离开也好,谢应宗再怎么不是东西,对自己的儿女总还是会看重的。虽然他真的不愿意让弟弟去跟那个女人生活在一起,妈妈肯定也不愿意,但是爸爸能给他更好的生活,他自己也想去,怎么能打击他的积极性。

谢惠娴转过头看着谢元淼,谢元淼说:“惠娴也去吧,好好替我照顾焱焱。我要留在家里上学。”

谢惠娴眼睛里闪烁着泪花:“可是,我也不想去。”

谢元森猛地一拍桌子:“都给我闭嘴,全都去收拾东西!明天去学校办手续。”

惠娴和元焱都吓了一跳,缩了一下脖子,像两只可怜兮兮的小兔子,谢元淼心里一阵难受,说:“你们都去收东西吧,我有话要和大哥说。”

两个小的都站起来回房间去了。谢元森看着谢元淼:“你想跟我说什么?”

谢元淼看着大哥,他有两年没有看到他了,他的脸已经退了少年的青涩,嘴唇上长着淡青的绒毛,开始有了成年人的成熟。如果他们都有大哥这么大了,妈妈走得会少一些牵挂吧,但就算是弟弟妹妹这么年幼,妈妈还是舍下他们走了,说明这件事对她的伤害之重。想到妈妈,他心里就堵得慌。

谢元淼说:“你一直都是知道的对吧?”

“什么?”谢元森有些没反应过来。

“爸和唐七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