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臣知道燕王的为人么?”

她突然问起燕惟如来,是彻底打算认命了么?燕王的为人,怕是没人比他更清楚了。励精图治,也算是一方良主,手里握着大郢的兵权,连皇帝也要忌惮三分,人长得也算英俊,放在南方能称作俊俏郎。

当然,自是不能与他相提并论。

“臣听闻燕王长得极其丑陋,还有虐待人的倾向,以前东厂里番子带回来的消息,府上有小妾被活活掐死,内室喜欢养狼犬,常常会发狂咬人。”他见她闭着双眼,也和身躺在她旁边。

卫辞听的心里发毛。

床榻外侧凹陷下去,她惊吓连忙要挣起身,被他拉住,带着沙哑的声音道:“能不能借臣躺一会,就一小会,今儿陪公主逛德州逛的累了。”他紧紧地拽住她,生怕她跑了似的。

他纵然是内监,可躺在她的床上终究不像话,她坐在他身旁欲哭无泪道:“厂臣要是累了,就早些回去歇息。”

他没有要起身的意思,闭眼厚着脸道:“臣知道公主肯定也累了,臣就勉为其难的借公主靠一会,横竖现在没有人,不碍事。”

这叫什么话,什么叫现在没有人,有人又怎的?他们又不是在做什么亏心事,说的像他们好像有奸/情似的!她迟迟不躺下,陆渊感受到上方有一双眼睛在打量他。

“臣长得让公主挪不开眼么?”他没睁眼,弯着嘴角笑,笑的绝代风华。

一把拉着她的胳膊往下带,卫辞一个踉跄跌在他的身侧,见她挣扎他紧紧箍住,发笑道:“臣又不是男人,公主怕什么?”

她被激道:“谁说我怕了,我从小胆子就大,爬树上屋顶,没人比我厉害。”索性横躺在他身侧,也不再忌讳了。

有些人是需要用激将法激的,而有些人是用来夸奖的,而卫辞恰巧正好是这两种人。他听得她神气的语气,想起上次在仁寿宫的时候,太后曾说她上树掏鸟窝,跟人拌嘴耍跟头都是常有的事儿,看来镇国公将她当儿子一样养,可偏偏又是女儿身,再学也不成气候,就养成了这副调皮捣蛋的性子。

感受到旁边的人儿身上的暖意,清香沁入鼻息,倒分不清到底是谁身上的味道,“公主跟臣说说小时候的事罢。”

卫辞十六岁的年华里,有五年是在宫里度过的,所以说最得意的就数在苏州的日子,可现如今苏州的一切,倒真不知是怀念还是伤痛了。

“我记得有一回,我钻狗窝跑到隔壁李员外的府上,他家新移栽了一棵杏树,据说是王母娘娘下凡从天上带下来的,吃一颗果子就能长生不老,我偷偷的摘了三个,打算给娘一个,我一个,再留一个给爹,可他家树下拴了一条大狼狗,当时把我吓死了,正巧赶上那李员外回来,被抓个正着。”

“他将你带回国公府告状了?”他枕着小手臂,手指里飘来她的几缕发丝,细细地碾着。

她点点头,道:“那李员外把我绑起来,说我是盗贼,要砍我的手,我说我是我爹是镇国公,他把我送回了家,我娘当着他的面把我狠狠的骂了一顿。可他们都不知道,那三个杏子就在我口袋里。”

“你娘回家打你了么?”

“我娘才不会打我呢?我把杏子拿给她,她还笑我笨,说那是骗人的,还教我说我是镇国公的嫡女,不能钻狗洞。”她讲着讲着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

他知道她想起娘亲来了,她娘亲一定是一个好母亲,教会了她天真无邪,教会了她善良明眸。

她抬手抹了抹眼泪,转头觑他侧脸,问他:“厂臣呢?厂臣小时候有什么趣事么?”

良久沉默,他闭着眼睛不说话,似乎睡着了,卫辞有些负气,真不够意思!她将自己的秘密告诉他,他听完了就算了?撑起身子打算起来,偏着脑袋细细打量他,他的睫毛很长,像一把小刷子一样盖在眼睑下,灯光洒下一片青凖。

那双眼睛突然挣开,弯成一条小船,道:“看来公主是真的钦慕我这副皮囊呢!”

他居然没睡着!

她羞得立马直起身子,满脸绯红结巴道:“我……我看见厂臣脸上有东西。”

他长长的哦了一声,若无其事道:“公主能替臣擦干净么?”

其实本就没什么东西,那是她信口雌黄瞎说的,现在倒好,自作孽到头了,可不擦又不行,那不是就说明是他故意盯着人家连看么!

她鼓起十足的勇气,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陆渊调笑的看着她回头,清亮的眸子撞进烟波里,卫辞愣住了,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直冲冲的打量他,依旧是极漂亮的五官,嘴角抿出薄凉的弧度,眼梢总有意无意的上翘,看不真切到底是什么样的意味。即便是现在,她也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在调戏她么?可又是为什么呢?难道说太监内心里都是寂寞的么?

看出她眼眸里异样,他等的似乎有些不耐烦,径身坐起来,大步往船舱外走,没有再看她,只留她一人呆愣愣的坐在床边上。

“主子,我刚刚瞧见陆掌印走路像风一样,眼梢瞥都不瞥人,你怎么触他霉头了?”病娇掀了帘儿进来,狐疑地拿胳膊抵她。

卫辞似乎还没缓过来,她也一头雾水,不知道哪里就惹到他了,明明都是他在戏弄她,他还有什么不满的!

她负气冲口道:“我跟他犯怵!动不动就置气,摆脸子给谁看呢,供他戏耍还戏耍出功劳来了!”说完蒙住被子就睡过去。

病娇一头雾水,连叫了她好几声也没应,心道两人闹别扭了,可料想也不对劲,按理说一个主子一个奴才,有什么理由相互置气,她实在是想不通。

两人之间的置气似乎来得有些莫名其妙,陆渊连续四五天没来。卫辞也闷闷不乐,连下床都懒得下了,整日就睡在床上,人也消瘦一大圈。

卫辞后来也想,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叫他不痛快了,可想来想去似乎也想不通。她心里有一团火,闷在心里透不过气,索性登地坐起来,怒气冲冲拿起枕头就往地下扔。

咚——

似乎有什么东西掉出来了,病娇听见声响拾起枕头,里头掉出一块核桃大小的圆珠子,她捡起来道:“主子,这不是你丢的那颗琉璃珠子么?原来你放在枕头里了,不早说害的我一顿好找。”

卫辞赤着脚跑下床,夺过珠子放在手心里仔细检查着,这是她的琉璃珠子没错,可她早一年前就派人寄给云华了,就连病娇都不知道。就算那帮小太监没寄也不该出现在这里。

兜兜转转送出去的东西又回到她手里,难道是出了鬼了么!

是了,这张床只有他躺过,那日他就枕在这里,东西绝不是她身上掉的,更不可能是病娇,那只有他了,那颗她送给云华的珠子在陆渊身上!

她觉得不可思议,如果这颗珠子在他身上,那那些书信呢?

卫辞紧紧握住手里的珠子,咬唇道:“病娇,你相不相信,我写给云华的那些信全在陆渊那儿。”

病娇吓得咂舌,脑子里混沌了半晌才听明白,惊道:“你说什么?!”

“这颗珠子两年前我就送给云华了,现在却从陆渊身上掉下来,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事情似乎朝着预期之外发生了,如果那些书信全在他那里,那他到底有什么目的?又或者平白无故,她叫一个太监惦记了两年?

病娇也觉得不可思议,狐疑朝着卫辞道:“主子,莫非陆掌□□里有您,惦记了几年?”病娇一面说着,一面脑子里盘算着她家主子和陆掌印之间的乾坤,他固然是禁宫里的大拿,要是跟他攀上关系,那可是一辈子都不用愁,在宫里横着走都没人敢拦,现在又得他惦记……

“平日看不大出来,原来陆掌印也是个心里藏情的人!说到底他也是男人,虽然缺了那么点,可人家是督主,说不定和旁的小太监不同。这么看起来,还真是不同!哎,主子,你什么时候攀上督主他老人家了,也不告诉我一声。”病娇便问便拿胳膊抵她。

卫辞没有病娇想的那样宽敞,事情里总透着蹊跷,她自然不会相信他心里偷偷的爱慕了她两年,单不说他是个太监,就算是个直挺挺的男人,也万万不是这样的结果,她可没忘记那日在廊下家、在贞顺门发生的一桩桩事情,一个差点掐死她的人,这会子又突然说心里惦记了她两年,任谁也不相信!

那现在这又算什么?截了她送给云华的珠子,那些书信也没了下落。她总觉得写给云华那么多的书信,也总还不至于一封信都没回过,现在看来,云华是根本没有收到她的书信。

这样子作弄人好顽么!

写信给云华,那是她在宫中最大的慰藉,因为没有人在乎她了,除了云华,只有他说过会等她回来,会娶她做老婆。也许云华也是骗她的,可如今连幻想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