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对于袁西海来说，自从得知妻子怀孕的那一刻起，他的生活，当然也包括妻子的生活，就仿佛彻底打乱了一切计划似的，完完全全的乱了套。
然而，这并不是一个结局，而仅仅是个开端。
零五年的最后一天，女儿袁梦出生了。
其实，及至女儿诞生，夫妻俩都没有坐下来认真的讨论过女儿的名字。准确的说，也不是完全没有时间，而是根本就没精力顾忌到这种小事。
大龄怀孕、生子，请假去医院做各种产检，单位的工作需要交接好，不光是孕妇这边到时候需要请长假，就连袁西海都没办法跟以前那样完美的做完每一项工作任务，偏生夫妻俩的工作都属于极度忙碌的。一时间，他们的生活彻底陷入了兵荒马乱之中。
倒霉的是，亲戚们没一个愿意信他们的。
幸运的是，领导和同事倒还算体谅，给予了他们不少的帮助。
可即便如此，家有新生儿，且还是个极度难伺候的小魔头，还是让他们生平第一次感觉绝望。
带孩子真的太难太难了，俩人都算是八十年代的学霸，以前无论是学业还是工作上出现了任何问题，他们都会努力去解决，从不会选择逃避。
如今的他们，却恨不得捂住耳朵拔腿就跑。
“小姑奶奶啊，你倒是消停一会儿，喝口奶，歇口气，缓缓咱们再哭，行吗？”
袁西海真的很崩溃，按说他这辈儿人，家里都是多子女家庭，又因为父母忙碌的缘故，多是大带小，这么糊弄着长大的。可谁叫他在家排行老四呢？大姐素来有长姐风范，父母不在家时，她一人就能将家务搞定，还能把作死的弟弟妹妹都安顿妥当。大哥虽然看着不太靠谱，不过总得来说，执行力还是不错的，反正他是把听姐姐的话贯彻到底的，没出过什么乱子。二哥不太管事，可排行靠中的孩子本身就只需要照顾好自己就成了，无论是父母还是哥姐，都不会对袁南海有任何期待的。再然后就是袁西海和他小妹了……
小时候享受了太多来自于哥姐的照顾，直接就导致碰上眼下这档事彻底没了主张。
假如说，袁西海还总算有点经验，毕竟他还有个比自己小了一岁半的妹妹。那么，他妻子则彻底没了经验，因为他有五个舅兄，妻子是他岳母年过四十才生的宝贝蛋，这也是为什么，在当时那种困难的情况下，他妻子身为一个女孩，却能一路顺畅的念到大学毕业的真正原因。
更别提，他们原本就没打算要孩子。
种种原因加在一起，直接导致了现在这种结果。眼瞅着自家小祖宗呱呱坠地，直到让去登记孩子名字时，袁西海仍然好似活在梦里一般。
于是，袁梦这个名字就顺势诞生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袁”这个姓氏听着还是不错的，这要是换个烂大街的姓氏，只怕更悲剧了。
可惜的是，当事人小袁梦并不感动，她只依旧扯着嗓子嗷嗷的哭叫着，成功的把已经濒临崩溃的父母折腾得愈发绝望了，眼看着就要崩了心态……
这时，门铃响了。
袁艺是知道她小叔家的住址的，谁让他们家几十年都没搬动过呢？不过，位于二环的小区，即便在日后看着是破旧了点儿，却架不住位置是真的好，去哪儿都方便，又是学区房，周遭各项设施设备都异常完备，在没有更好选项的前提下，他们家当然不会轻易搬走。
至于袁家其他人，前些年通讯还没那么方便时，经常有写信回信。再就是，袁三叔三婶结婚时，袁家这边也是派了人过来喝喜酒的。
几下一商议，主要是袁艺想给她三叔一个巨大的惊喜，所以提前完全没有支会。也是赶了巧了，正好碰上周末，大家决定直奔家门，万一要是家里没人的话，附近的酒店宾馆也不少，完全不碍事。
只这般，赶在饭点前，一大群人就浩浩荡荡的杀了过来。
“Surprise……”
袁艺抢先按下了门铃，然后跟袁恺两个一齐堵在门口，将听到门铃声响起过来开门的袁西海吓得个两眼发直。
其实，袁西海何止是两眼发直，他当时就脑子一片空白。要知道，就算两边联系得不算多，可毕竟还是没断了联络的，以前是隔三差五的寄个信，后来则演变成打电话发短信，当然偶尔也会互寄照片，因此他很轻易的就认出了堵在自己家门口的俩熊孩子就是自己的大侄女大侄子。
再抬头一看，大姐大哥二哥都在，大姐家那傻大个外甥也在，还有……
“妈！”袁西海打小就是受宠的小儿子，对很多人家来说，幺儿的地位本就是超然的，更别提他还是家里前途最敞亮的一个。在他提出丁克之前，袁老太最最疼爱的就是他了，当然后来就变成了袁艺。
此时的袁老太早已不稀罕这个蠢儿子了，在她看来，儿子都是蠢蛋，区别只在于蠢得方向不同。哪怕听到了小儿子那充满了深情的呼唤声，袁老太也只是不屑的撇了撇嘴，一脸爱理不理的高傲模样，冷冷的道：“咋了？还堵着门不让进屋了？不然咱们换个地方吧，走走。”
“您进，您进！”袁西海彻底丢掉了在单位里苦心营造的高冷风范，点头哈腰的先把老太太请进了屋里，一副狗腿子的模样。
作死的程飞跃在关键时刻又一次跳了出来：“外甥像舅？那我还是像大舅和二舅吧。”
袁西海又不聋，在门口这么点大的地方，程飞跃说话的音量还不低，他当然听了个一清二楚。不过，他现在没心思计较这些了，只忙不迭的先将亲妈迎进去，再将亲姐亲哥一一送进家门，姐夫嫂子们也是礼遇有加，侄子侄女则根本就不用他请，就已经笑嘻嘻的冲了进去，剩下的大外甥……
“跃跃啊，期末考试考得怎么样？”
针对学渣最有力的一招，就是问考试成绩，保证快狠准的往心窝里扎上一刀。
程飞跃惊呆了，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袁西海：“小舅……”
“放心吧，你小舅我虽然离开学校很久很久了，可辅导你还是没问题的。对了，回头小舅我带你去清华北大校区转一转？正好，你今年六月就要高考了吧？你爸妈不懂，我懂啊，我帮你参详参详？”袁西海哥俩好一般的揽着程飞跃的肩膀，顺手关上了门，“考北京来吧，回头周末还能上小舅家来吃顿好的。”
“我……”
没等程飞跃想出救命的台词来，卧室里就传出了一阵接着一阵的鬼哭狼嚎声，伴随着的还有袁艺小婶那崩溃的呼喊声：“袁西海你干什么去了？你女儿又拉了！”
袁西海秒速放开了程飞跃，就跟身后有鬼追一般的，快速而又精准的跳过玄关以及客厅里的种种障碍物，飞快的窜进了卧室。
其余人等……
“哇，真的有小婴儿啊！”袁艺故作惊讶的开了口，等她回头一看，才知道自己演得真是有够假的，因为其他人都已经彻底懵了，那惊讶到大脑一片空白的表情，绝对不是普通人可以装出来的。
还好，这时候所有人都惊呆了，并没有人发现袁艺的异样。
不多会儿，袁西海就捏着一块尿不湿出来了，手脚麻利的解开放在玄关处的垃圾袋，丢进去后再次绑好。
一转身，袁西海就先奔向打小最疼爱自己的大姐：“姐！姐你帮帮我！”
袁大姑：……
木着脸跟着弟弟进了卧室，袁大姑及至见到了小侄女，还是一脸的不敢置信。
刺激太大了。
当然，谁都没有袁老太来得震惊，足足过了好几分钟，她还是一脸的恍惚，袁艺问她要不要去看看小婴儿，她也只是迷茫的点了点头，看她那样子，根本就是下意识的顺着袁艺，才不是缓过来了。
袁西海家挺大的，约莫有百来平方米，之前的装修很是不错，不过到底也有些年头了，细节处肯定不那么完美了。先前吧，他们夫妻俩因为都是重视生活质量的人，经常仔细收拾，看着比一般的房子更温馨更整洁。可如今就不行了，到处都是乱糟糟的，不说完全没有落脚的地方，但绝对跟干净整洁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了。
他们家的客厅特别大，客厅一边连着一个大露台，一边则是连着餐厅和厨房，所以空间显得比实际面积还要大。不过卧室就小多了，属于正常范围的，又因为袁三婶还在哺乳期，很是不太方便，所以袁艺的姑父就自动自发的开始打扫卫生，还把乘机想要溜走的程飞跃拦了下来。
袁东海和袁南海也觉得不大方便，见姐夫动手收拾了，他们也跟着一起，反而几个女的，争先恐后的进了卧室，很快就把摇篮围了个水泄不通。
就连袁艺，也是借了她奶的光，才看到了如同小耗子一般的堂妹。
“真……”丑。
袁艺没见过新生儿，哪怕小堂妹已经出生十来天，将近半个月时间了，可依然丑得要命。皮肤红彤彤的，又因为老是哭，脸上也有些皱巴巴的，冷不丁的看到一堆人，她只哭得愈发厉害了。
不得已，袁艺把一脸好奇张望的袁恺先拖了出去，只留下一群据说相当有育儿经验的女人们，继续围着小堂妹。
等出了卧室，袁艺就听袁恺说：“那是男孩还是女孩？真丑啊，丑到分不出男女来。”
“是妹妹。”听到这话，袁艺忍不住沉默了一瞬，决定记下这个事情，回头等袁梦长大了再告诉她，让她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你怎么知道的？哦对了，刚才小婶嚷嚷了一句，“你女儿又拉了”……”袁恺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还想说什么时，就看到程飞跃忿忿不平的杵在了自己跟前，顿时困惑的看了过去。
“为什么你不用帮着打扫？走，还有小艺也一起。”程飞跃好气啊，弟弟妹妹太坏了，他也想看看刚出生的小表妹，结果没看到不说，还被迫打扫卫生？哼，那就一起来吧！
袁艺和袁恺闻言对视一眼，然后齐刷刷的开口说：“哥你去写作业吧，交给我们了！”
程飞跃：……
哎哟喂，弟弟妹妹都是魔鬼吗？
这个时候，程飞跃还不知道，真正的魔鬼，她叫袁梦。
到底人多力量大，很快乱糟糟的家里就被收拾出来了。袁艺姑父厨艺颇佳，扫了眼几乎空空如也的冰箱，当下决定去趟附近的菜场。下意识的，他喊了儿子，不想却被袁艺和袁恺劫持了。
“大姑父，哥哥要写作业。”袁恺一本正经的说，袁艺因为晚了一步，只配合的点了点头，另外她还得努力憋住不笑。
“那行，你俩跟我一起去吧，估计要买的东西不少，得帮着拎。”
“好！”
不光要拎东西，还得把垃圾袋清理出去，三人都是大包小包的出门，然后顶着寒风出了小区，一路打听着才辗转到了超市。
听着好像挺可怜的，问题是，这个点菜场早就没人了，要买菜只能去超市。可北京的超市都是有暖气的，一点儿也不冷，还能买买买，哪怕拎东西回来稍微辛苦一些，可再苦能有程飞跃苦？
袁大姑中途离开卧室上了个洗手间，结果一眼就看到儿子悲伤不已的坐在客厅沙发上，却不见俩侄子侄女的踪影，就连她老公都没了人影，一问……
“那行吧，你去写作业，早写晚写都是写。去吧。”
等袁艺他们回来时，就看到程飞跃苦哈哈的趴在茶几上，周身都散发着生无可恋的气息，仿若一只绝望的金毛。
考虑到袁西海家再大也不可能容纳得下这么多人的，所以等吃过午饭后，他们就分拨去了周围的宾馆打听。袁大姑和袁老太说什么都不离开，她们老稀罕小宝宝了，表示蠢儿子什么的，丢了也无所谓，这会儿小袁梦才是她们的真爱。
于是，打听宾馆的人又是几个男的。不光要考察哪家又便宜又好，还得在定下来后，回来将各人的行礼运送到宾馆里。
又苦又累，关键是直到这会儿他们也没见过袁梦小宝宝。
好在，机会还是很多的。
因为是提前来的北京，其实这会儿离大年夜还有一周时间，更别提他们的休假能一直到正月初六。本来嘛，盘算的是在北京待上一周时间，到处看看玩玩逛逛，等到了正月初一或者初二就回去。毕竟，老家那边也得走亲戚，就拿袁艺家来说，他们可以不在外婆家过年，可正月里还是得去看看外婆的，再说也还有其他的亲戚。
而现在，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了，想想亲戚朋友年年都能见到，再说了，就算是家住市区，去一趟县城也就一个多小时，周末也可以去的嘛。唯独袁梦小宝宝，要是不赶紧多看看多陪陪，下回再看到她，肯定不是这个模样了，小孩子长得太快了。
大人们忙着更改预定的计划，袁艺他们仨也在盘算要怎么好好玩一场。
来一趟北京不容易呢，光是来回的飞机票就是一大笔钱，更别提还有住宾馆的开销，以及一日三餐等等，假如要去各个景点逛的话，那钱就花得更多了。甚至于，算上其他的消费，根本就没有底。
所以，毕竟有所挑选。
袁艺的意思是，因为兜里没钱，所以可以尽量的多使用公共交通，毕竟公交车钱还是很便宜的。逛的景点也可以挑选免费的，像之前袁三叔建议的清华北大之类的，完全可以多逛逛。
“我跟你们说呀，我大舅家的表弟睿睿，上学期放暑假那会儿，他妈就想给他报个夏令营，内容就是拜访各大著名校区，花费大好几千呢。”
程飞跃不信：“花钱去逛学校？疯了吧？”
袁恺则点了点头：“我知道这种夏令营，也不能说是完全骗钱的，效果还是有的，因为他们会在每天休息前，都给你上课，灌输这些名校有多好多好。”
“这不就是花钱找罪受？”
“也不一定，假如花个几千块钱，给自己建立了信心，回头真的考上了名校，那还是挺划算的。”袁恺的意见属于比较中立的，他真诚的表示，“好是好的，就看个人吧。比如我，就挺想考清华的。”
袁艺：……
程飞跃：……
可以说，生平头一次，表兄妹俩人获得了心灵上的共鸣，并由衷的表示，你自个儿待边上玩去，不要祸害我俩。
袁恺也很无奈：“这年头连实话都不让说了？对了，不然你俩试试看考国农？我听说啊，国农的食堂特别棒，比清华北大加一起都更棒，宿舍也不错呢。”
程飞跃当下作西子捧心状，什么话都没有说，转身去写他的寒假作业了。他觉得，明明只相差了两岁，可他跟表弟之间的代沟，已经深如无底深渊了。
就连袁艺也无法赞同她弟：“你是对我有误解，还是对国农产生了巨大的误会？是什么让你觉得我和哥能考上国农？”
“努力一下？”袁恺建议道。
袁艺沉默片刻，也转身去拿了她的背包，掏出特地带过来的作文本，跑去跟程飞跃一块儿趴茶几上写作业去了。
等家里其他人出来一看，学霸袁恺站在客厅里托着腮帮子思考人生，而学渣程飞跃和袁艺，则老老实实的排排坐着写作业。
这画面太美，反正袁大姑和赵秋萍是没眼看的。
好在，最终几人的意见还是达成了一致，毕竟来都来了，不可能说一整个假期都待在家里看奶娃娃变着法子各种哭。很快，就由袁艺姑父打头，带着一行人去了各大景点游玩。
袁艺错估了一个事儿，现在才刚步入零六年，就算是紫禁城已经开始卖门票了，那价格却并不高。反而什么高呢？各大景点旁边的特效摄影贵得很。至于是什么特效，袁艺在了解了之后，表示全身心的崩溃。
有那种租古装拍照的，五十块一张；还有那种只拍个人头，抠出来硬生生P到背景里的，三十块一张；更奇葩的还有骑马照，那就贵了，要一百块一张，好处是对方会牵着马带你溜达一圈，全程约莫五分钟不到一点。
在了解了情况后，袁艺实力拒绝，坚决不干这么蠢的事情。偏偏，她哥她弟格外得有兴致，加上不靠谱的长辈在旁边怂恿，闹到最后，袁艺只一脸懵逼的被迫套上了格格服装，傻不愣登的站在皇城前，咔嚓一下拍了张照，背景看着是城门，实则是川流不息的人群。
袁艺：……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在做什么？宇宙的边际在哪里？生命奥秘又是什么？
等照片冲洗出来后，袁艺看着被一左一右两个大高个夹在中间的自己，内心波澜壮阔，恨不得将照片当场毁尸灭迹。
就在这时，袁东海大声的嚷嚷了一句：“冲洗只要五块钱，咱们多洗几张，每家都要一张吧？能洗的大一点儿不？我回头装裱出来，挂到我家客厅沙发背后的墙上去！我家小艺真好看，就像真的格格一样。”
袁艺缩回了预备毁尸灭迹的手，最后看了一眼在照片里穿着古装配板鞋的自己，觉得自己大概可以含笑九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