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苍云眉头紧皱,心里头想着究竟要如何摆脱此事对他的影响。但是他也很清楚,无论结果如何,即便他保住了丞相府无事,保住了丞相的地位,可再要皇上向从前那样信任他已是不可能了。
所谓裂缝,并非是一定要建立在事实的基础上的,只要有一点点的怀疑,这条缝隙就会越来越大,终有一日会破碎成一块一块。最重要的是,他心虚。他虽没有任何通敌叛国的想法,可是将手伸入了北燕,在镇远军中安插耳目,这一点他没有任何辩解的余地。特别是此时方笑语将他安插在镇远军的人全都找了出来,全部押解进京,现在又全都在带入了这大殿之上,看着皇上那阴沉如墨的脸色,梅苍云心跳一跳一跳的。
“梅爱卿,你可还有话说?”皇帝的脸色一变再变后突然又恢复了平静,此刻短短的一句话,情绪没有一点点起伏,可正因如此,才叫梅苍云感到心惊肉跳。
当了那么多年的丞相,对皇上的喜怒了如指掌。正因为如此,才能叫皇上对他万分信任。但是,苦心经营的一切,却因为方笑语放出的流言而毁于一旦。
梅苍云正在挣扎。是全盘否认此事,还是应该承认下来。因为他不知道皇上究竟了解了多少,又信任了多少。
若是从前,皇上对他万分信任,乍一听到流言下恐怕还会怀疑几分,可如今,他却并不敢笃定自己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因为方笑语的横空出世。
佛祖在人间的使者,这种事情对于他来说不下于无稽之谈,可对皇上这种信佛的人来说却完全不同。重要的是,他虽不信方笑语真的会是什么佛女,却无法解释她事先预知灾难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皇上恕罪。老臣确实在镇远军中安插了棋子,只因老臣一时糊涂,想着若是如此,便能叫家族长盛不衰。可请皇上信任老臣,老臣纵使做了错事,却从未曾想过背叛皇上,背叛大承!”梅苍云跪地痛哭流涕。
最终他还是承认了这件事。因为他想着恐怕也瞒不住皇上。方笑语回京已有一段时日,外头传闻她找到了证据指证他通敌叛国也有了不少日子,可皇上确实找过他,也骂了他,但却迟迟不治他的罪,只是大骂他几顿,而是留在了今日朝堂之上让方笑语公开指正他。
他想,这么长时间,皇上肯定去调查了他的事,他留在镇远军的眼线不少,皇上身后又拥有神龙卫,想瞒恐怕也瞒不住。既如此,不如就大方的承认了,顶多就是被皇上猜疑,总比否认之后被皇上拆穿,最后连累家族的好。
“梅苍云,你身为丞相,也是朕的老臣了,朕自问待你不薄,可你都做了什么!”皇帝目光锐利的扫过跪在地上不起的梅苍云,手中方笑语递上的供状一股脑的全都扔到了梅苍云的面前。
“皇上恕罪。老臣一时糊涂,可老臣当真不曾有谋反之心,请皇上明鉴啊。”梅苍云几乎趴在了地上,他对自己也够狠,磕头磕的额上淤青,对于插手镇远军之事表明了良好的认罪态度,却一再的否认通敌叛国的指认。
“皇上,梅丞相他说谎!他身为当朝丞相,却插手军务,只是为了家族更加兴盛?他已是百官之首,皇上对他信任有加,只要他不谋反,梅家何愁不兴?可他却擅自插手军政,莫非是不信任皇上?”方笑语冷笑着看了一眼跪伏在地,但目光阴狠的梅苍云,继续说道:“何况,据臣女所查,丞相大人不仅仅插手军务,还曾与狐狼草原有过接触。在狐狼草原归顺大承之前,丞相大人曾帮助狐狼草原的刺客隐藏在宝相山中。当初太子遇刺,那狐狼草原的刺客便是丞相藏匿在宝相山中几人,此事臣女曾听已经死去的梅春水提过。此次臣女回京,曾遇邪教之人在酒楼中传教,京畿卫沈华沈大人已经将之抓捕,经过审问,那妖人乃是邪教十二香主之一,他因亲眼目睹佛祖显灵,恐惧之下对罪行供认不讳,其中,他的证词中曾提及,曾不小心听到堂主与道主的对话,言及邪教背后的主使乃是当朝丞相梅苍云梅大人。臣女听闻后,恐邪教妖人冤枉梅丞相,便亲自着人抓捕那香主口中的堂主与道主,经过审讯,两人对此事亦是供认不讳。”
方笑语一声冷哼,继续道:“梅丞相不仅私下与流沙国有着紧密联系,又曾藏匿狐狼草原的刺客,指使其刺杀太子殿下和二皇子殿下,当时情景,皇上亲自在场,当知臣女所言并无添油加醋。而梅丞相明知皇上痛恨,却依旧插手军务,如今又建立邪教,四处传道,怂恿百姓对朝廷怨恨,又大加贬低佛道两教,危言耸听,制造恐慌,其究竟是何等居心,请皇上明察。”
方笑语话音一落,朝堂上顿时一片的吸气声。
众人心中都对方笑语有些另眼相看了。这个女子,要说狠,那可是真狠啊。不仅将流沙国之战的过错全都安在了梅丞相的头上,如此,一开始镇远军的几次战败就完全将方剑璋给洗了个透白。方剑璋身为北燕大将,战争的失败不仅他没有过错,反倒还成了受害者。再加之这方笑语倒也有几分本事,一趟北燕下去,还真将这仗给打赢了,虽然他们觉得大部分功劳还是在北燕的几位副将身上,觉得方笑语不过是幸运,这才捞了一大票的功劳,但不得不说,方笑语这步棋走的很妙,否则镇远军在方剑璋前去北燕之前的几次败仗,哪怕不是方剑璋指挥,身为大将军,也必须要负起责任来。可被方笑语这么一搅合,方剑璋一点罪责没有,反倒是皇上可能还得奖励以安慰军心。
可怜了梅丞相倒了大霉,要将这口黑锅背到死了。特别是他亲口承认了插手军务之事,这可是皇上最痛恨的。只这一点,就彻底的转移了镇远军曾几次战败的话题,事情就这么一笔带过了。皇上没有再提,此事几乎就是过去了,不仅不用惩罚,因为后来将功折罪,不仅赢得了与流沙国的战争,还一举将流沙国的老窝给端了,这么大的功劳,最后就全是方笑语和方剑璋的了。
而将北燕之战的过错推给了梅苍云还不够,为了将之一网打尽,这邪教的问题竟也推给了梅苍云。
若说这邪教真是梅苍云建立的,他们还真是有些不信。
建立邪教总该有原因,梅苍云做这样的事又有什么意义?一旦被人给抓到了把柄,他一家老小绝难有一个存活的。何况,幕后主使这样大的事情,什么堂主和道主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的就说出来,还恰巧被一个香主给听到了,而这个香主又恰巧是方笑语给抓住的,和一切一切的巧合,听起来都带着一种浓浓的刻意。
但是,不用什么实质的证据,只要将邪教往梅苍云身上一推就行了。因为他们更加没有证据证明这邪教的幕后主使并不是梅苍云。
方笑语至少还抓了个香主堂主道主,有这些人的证词在,多多少少还有一点可信度。可梅苍云又该怎么证实自己是无辜的?
也抓个邪教妖人证明他不是幕后的教祖?要是真有邪教妖人为他作证,恐怕就更是坐实了他是幕后教祖的罪名。而若是无人作证,却又无法证明方笑语的话是故意陷害。梅苍云这一次恐怕是遇上对手了。
梅苍云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于是反驳道:“皇上,老臣如何可能是那邪教妖人背后的教祖?老臣满门忠烈,从不敢对皇上有任何的不忠不臣之心。这邪教妖人横行京城,妖言惑众,老臣怨恨他们都尚且不及,又如何会与他们同流合污?那方笑语分明是要冤枉老臣,所谓香主堂主道主也不过是她一人之言。谁又知是否是她自个儿寻了人,指使那些人来冤枉老臣!”
说着,梅苍云一脸怨怒的对皇帝道:“皇上,这方笑语如此看不得老臣,竟用此等手段来陷害老臣,她才是真的拥有不臣之心,想将忠心耿耿的老臣除去,进而迷惑圣上,请皇上莫要上了这个女子的当啊!”
梅苍云满脸的悲愤,那种愤怒就像是由心而发,额头上都布满了青筋,脸憋的通红,一个劲儿的磕头。
方笑语却冷笑,道:“梅丞相,你莫非以为皇上是个昏君不成?皇上英明神武,如何可能会被一个小小女子迷惑?若非我所言皆是真实,皇上又怎会轻易怀疑一个忠心的臣子?丞相大人,皇上为何不怀疑殿上的其他大臣?”
“你这是强词夺理!”梅苍云一张扭曲阴狠的脸正对着方笑语,他特别想就这么扑上去掐死这个信口雌黄的女人!
方笑语却无视了梅苍云的怨毒,而是拱手对皇帝道:“皇上,臣女并非无端指责丞相大人。若非是证据确凿,臣女如何敢一言断定一国丞相的罪行?可臣女不仅仅是得到了邪教妖人的供词,还得到了另一人的作供,此人丞相大人十分熟悉,也断不可能被臣女收买,只是,此人偶然知晓此事,看不得丞相大人竟是有谋逆之心,所以几番挣扎,还是与臣女提了此事。此人只是要求事情真相大白后,皇上能留他一条性命。臣女也愿意替他向皇上求情,他肯大义灭亲,已是难得。求皇上赦免此人罪行。”
“哦?笑语丫头还有证人?将他带上来,朕亲自审问。只要他对大承忠心耿耿,朕便赦他无罪。”皇帝沉着一张脸,看向梅苍云的目光带着杀意。
“臣女谢过皇上。”方笑语朗声道。
随即,夏公公将方笑语口中那人带上朝堂。
此人第一次上得朝堂心中还有些紧张,以他的身份,平日里是没有资格面圣的,更没有资格上朝。他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身份,却依旧是个白身,并无官职在身。
他接受了方笑语的条件,上朝指正梅丞相,在门外等候宣召的时候,他心中依旧在挣扎动摇,可最终,他还是坚定了心中所想,按着方笑语所说的话,来到了这里。
“草民方子风,叩见皇上,吾皇万岁。”来人跪下,不敢抬头。
“是你?”此时轮到梅苍云惊诧了。他万万没想到,最后来指证他的人竟然是他。
“堂下何人?”皇帝沉声问道。
“回皇上,草民名为方子风,乃是过继给方将军的义子。草民的母亲乃是梅氏,曾是方将军的第二任妻子。草民原名周子风。”周子风不敢抬头,说话间也有些颤颤巍巍。
“方爱卿的第二任妻子?”皇帝皱眉道:“若朕所记不错,方爱卿的第二任妻子乃是梅丞相之女,如此说来,你岂非是梅丞相的外孙?”
“回皇上。草民的确是梅丞相的外孙。”周子风将头埋的更低。
“哦?”皇帝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道:“你既是梅丞相的外孙,又为何要站出来指证自己的外公?”
“皇上,草民先是大承的臣民,而后才是梅丞相的外孙。”周子风大义凛然。
“嗯,你很不错。”皇帝似乎对周子风的回答很是满意,夸赞了两句,于是又问道:“你要如何指证梅丞相?”
周子风听到皇帝的夸奖,心中大喜,于是道:“回皇上,草民曾无意间得知外祖……梅丞相接见邪教妖人,于是好奇之下便躲在暗处偷听。梅丞相与那妖人商议,要制造上天对皇上不满的神迹,怂恿百姓与朝廷对立,且丞相还拉起了一支叛军,待到适合的时候,便举旗谋反,还欲要利用此事打击佛道两教,他们已有了详细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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