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畏一直在想,自己父亲会给自己娶个什么样的媳妇。想过各种可能,将城里各个门当户对的姑娘们捋过两遍,却万万没想到他会让自己娶个乞丐样的丫头。

虽然他不愿意娶富家女,但也不愿意他随便捡个人就娶作自己的正牌妻子了。

而且这人还不是捡来的,是个泼皮农村妇人丢在自己家的,王寒江自娶自嫁,作了婚事。谁都没想到,王家好歹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对于自己嫡长子的婚事却这般草率,只因他王寒江说要做个守信之人。

王畏躲在角落里喝酒不回去,那时林家的长子家越还没出门,他竟然找到了自己,竟然不顾自小的交情,将他虏了回去。

“这样,只要你乖乖与她成亲,一年后,我将全部家产都交给你打理,如何?”王寒江说。

王畏同意了。

他的妻子又瘦又小,头发又黄又细,除了一双眼睛大大的,其余没一处看着顺眼,尤其是那性子,实在上不得台面,见着人了都不敢大声喘气,都是会吃了她一样。

王畏新婚夜在椅子上坐着过去的。

他有些后悔了,觉得家里烧火丫头都要强些。

睡了十几天板凳后,王畏借口出门做事情,一晃好几个月没回来。

再回府上,王畏惊奇了,这还是自己院子么?原来漂漂亮亮的花园子,竟然都种上了菜,什么茄子黄瓜毛豆,高的低的,老了的才发芽的,哪还有富家宅子的样子,全然一个农舍,关键这屋子里土质不好,养不了菜吧,谁呀,竟然弄这些?王畏沿着菜地里走过,心痛得很,谁能告诉他,他那些名贵的花儿呢,都去哪了?

王畏深吸一口气要平复下来,却被院子里一股子怪味薰得皱眉,这肥料,是大粪?

王畏气得仰面朝天要号。看见了墙上爬着厚厚的南瓜藤子,半张着嘴,喉咙里被生生卡住了般,半天才缓过气来。

临抬脚进屋时,王畏看着右侧耳房见一个木架子笼子,皱眉过去看,才近了几步,又被气味薰着,抬起一脚便将那窝儿踢飞,窝里母鸡公鸡小鸡儿一顿乱飞,叫闹得院子里好生热闹。

听到动静,屋子里跑出个小人儿来,四肢伶仃的样子,小脸倒是红红的,虽不见生得多好,难得的气色不错,眼睛却比之前更水亮了些,见着自己鸡窝被人踢飞,先是愣怔生气,而后看见王畏,却一时间像是忘了所有一样,笑吟吟望着他笑说:“少爷你回来了?”

王畏指了院子里一圈说:“把这些,这些玩意儿,都给我弄走,快弄走。”

秦云娘万分伤心,只是不敢说什么,出去了,下人们跟着她一起,将院子里扒拉个干净。

随后几天,王畏只要一进屋,便看见她撑着脸瞧着院子,万分失落与伤心的样子,见着自己,就立即堆笑在脸上来,王畏哼声将她唬开去,她便又去盯着院子里看。

终于一天,她鼓起勇气跟王畏说:“少爷您瞧,这天气了,院子里要种花儿是种不起来了,不如咱们种上大白菜吧,等冬天里将白菜收了,明年一开春咱们就种上花儿,怎么样?”

王畏气得将面前几上书都推翻在地。

他的妻子万分害怕的样子,瑟瑟着躲到角落去。

只是到了第二天,她又像没事人一样,见了他依旧笑嘻嘻的喊他,喊完后,又躲到一边伤感去。

丫头们说少夫人昨天在屋子里哭了一天,因为厨子们将到处乱飞的小鸡仔们用蘑菇给炖了。

王畏再中午再见自己妻子时,秦云娘依旧对他笑笑,眼眶又红又肿,王畏也要哭了,这便是自己妻子啊!

他烦她烦得要死,却不能对她怎么样。

这样软软弱弱的一个人,你朝她吼,她只是笑笑,踢飞她的鸡窝,她也是笑,将衣服胡乱丢得满屋都是,她也还是笑着收拾了再给他备套新的放旁边。

王畏决定,眼不见为净。

一天吃过晚饭与自己妻子要好好谈谈。

秦云娘颇为收拾了一番。看着自己妻子带着羞涩笑意的脸,王畏那本来陌生冷硬的脸也不得以温和了一些,他说:“你看,我们这样在一起生活着,有什么意思呢,我不喜欢你,想来你也不愿意看到我吧?”

秦云娘摇了下头,又摇了下,低了头不作声。

“咱们俩,不如这样,我们俩先自己辟府独住去,过了一段时日,我再给你写封休书。当然了,我会我给你些银子的,算作赔偿。不过便是你依旧要住在这府上,顶着王府大少奶奶的名头过活也是可以的。只是,我以后不会回这府上来了,你也不用管我在外怎么过日子,行么?这样的话,我依旧给你些东西作补偿,如何?”

云娘抬头看他,半天了又摇摇头,很坚定的样子。

“我要出去一段时日,不计是一年,两年还是在年五载,你……自己好好过吧,有我爹在,没人敢欺负你。刚才说的,你先想,想好了跟我讲。”

秦云娘看了看他,低下头去想了好一会,王畏都见着了她的手紧紧抓着衣角,整个人都是紧张极了的样子,想来她是要打算开口要个大件了,心想也好,给她的越多,自己才能越安心些。

秦云娘低着头憋了好一会,慢慢地将脸熬得通红,一会咬牙抬头来看王畏,用轻颤的声音说:“我,我想要生个孩子。”

王畏总算是听她说了,依着她一向胆小的性子,王畏以为她的要求肯定不算什么,说不定都不上是要求的,张嘴就要答应,等听明白过来,就被震得呆了一下,不知要如何个反应。

反而秦云娘说过那句话后,突然变得勇敢起来,不看她那涨得血红的脸,不看她抖得厉害的双手,王畏只看她那双眼睛的话,能见着一股子全然不顾的决绝样子,朝王畏的衣领口伸出双手来。王畏自然反应地伸捉住,却不知道怎么开口,说不行啊,她是自己的正牌妻子,说不愿吧,自己刚答应过的,说不想吧,太伤人了,要说自己不能吗?

秦云娘被他抓了手那一下,全身力气便丧尽了般,眼睛迅速被水波漫住,眼眶通红通红的,泪珠子争先恐后奔出,面色变得苍白,肌肤立刻变得透明一样,小巧的鼻子头倒是红的。两人僵持一会,秦云娘的双手像是僵硬着一般,直直挪一旁,摇晃着向前走几步,身子缓缓趴下俯到床上,将头埋在了自己手心。

半天没有出声音,王畏看她削瘦的身子,抖得厉害,便去扶她起来,见着她用牙将己的唇咬出了两个血洞洞,颈脖处直抽搐,是在极力忍着不哭出声。

王畏心里的怜悯便无边无际漾开来,扶她起来说:“你现在若是不敢,便不能怪我没答应你。”

秦云娘怔了一会儿,颤抖着像是在害怕犹豫,呆了好半天,将先前的那股子力气聚回来,伸手闭眼去替他脱光了衣服,扶着他要让他躺下去,却扶不动他,王畏一双眼只着看云娘。

云娘被他看得窘迫不堪,一生气,顺手便推了他一把,王畏便顺着这股子力气倒了下去。

“你答应了你,若是生了孩子,你以后便真的不能与我有纠缠了,你自己在府里带着孩子安安份份过日子。咱们俩,面上过得去就行了,如何?”

云娘咬着下嘴唇不吱声。

一早醒来,王畏觉得对这个家任何人都再无亏欠,回头看看还在睡觉的秦云娘,觉得也不用跟她道别,自己带着银子出了远门。

离家千里接到家书听说自己妻子有孕在身时,王畏并没有高兴的感觉,意外居多,有这么准呢?

倒底奈不住,赶在云娘临盆前回来了,只是绝不肯再住回老宅。

云娘依旧四肢干瘦,只是肚子大得出奇,脸庞比先前大了些,只是更像是肿的,不是好好养出来的样子。

她站在院子门口,眼里一串泪珠子掉过,带着无比满足的笑,仰面朝王畏说:“你回来了。”

秦云娘挺着大肚子跟着他一起住进了新买的宅子。

在云娘去世那几天里,王畏一直内疚痛苦,若是自己没回来,云娘还住在老宅子里,她是不是就不会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