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帝的旨意一下达,陈家阖府皆惊,陈夫人又喜又忧,喜的是陈珩得乾元帝如此倚重,来日前程可期。

忧的是平安州离京千里,此次一去,只怕母子俩多年不得相见,且那里历来是胡汉混杂之地,民风彪悍,极为混乱,陈珩去那边不知有没有危险,想到此处,陈夫人一颗心七上八下,半日不得平静。

紫菀也是满腔愁绪,陈珩此去,至少也要三年才能回来,她与陈珩成婚才半年,自然不愿单独留下,哪怕她对陈珩再有信心,夫妻两地分居多年,再深的感情也会变淡,但按如今的规矩,孝大于天,陈夫人跟前只有陈珩一子,她身为儿媳,通常是要留下来侍奉婆母的,没有跟去的道理。

对此事陈珩也是左右为难,他当然想带着紫菀一起去,只是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什么两全之法。

紫菀也不去想它,只同陈夫人一道用心给陈珩打点行囊,因怕天冷不好赶路,大军已定于十日后出发。

陈珩的意思是一切从简,只带些御寒的衣物并药材就行了,婆媳俩哪里肯听,这平安州地势偏北,冬日极为寒冷,况且那里也十分贫瘠,一应吃食都十分简单,陈珩又要带兵操练,辛苦得很,衣裳吃食什么的自然要多多备些。

婆媳俩左添右添,不到半日,吃穿用物便足足收拾出了两箱子,看这架势还会继续增加,陈珩哭笑不得,知道说也不会听,只得由她们去了。

次日,乃是凤姐之子的满月宴,荣国府早早便送了请帖来,陈夫人素来不喜贾府之人的行事,况且还要给陈珩收拾行囊,便推说身上不好,并没去,紫菀只得带着绿云与淡菊去了。

自打元春封了贵妃,荣国府众人志得意满,排场越发大了,府里张灯结彩,极为热闹。

今日来贺之人极多,四王八公皆到了,还有永昌公主,并各家诰命夫人等等,紫菀见热闹的不堪,实在不愿多留,同众人寒暄完,便借口更衣,拉了拉黛玉的衣襟,两人一道出来了。

两人方出了大厅,便见凤姐身边的丫头丰儿走了过来,笑道:“二奶奶请赵姑奶奶和林姑娘过去说说话。”

紫菀与黛玉随丰儿到了凤姐房中,便见凤姐穿着桃红撒花对襟褙子,勒着绛色抹额,倚在床上,满面笑容地看着枕畔的大红色襁褓。

黛玉从未见过凤姐这般柔软的模样,不禁轻笑了声。

凤姐闻言抬起头来,见是她两个,忙笑道:“二位妹妹来了,快请坐。”接着又命丫头们去倒茶来。

平儿端了椅子过来,二人谢过后坐了,紫菀留神往襁褓看去,见那孩子生的甚是白嫩,虽然肉嘟嘟的,眉目却颇为秀气,不禁笑道:“这孩子长的可真有福气,将来必定是个有造化的。”

凤姐闻言心花怒放,忙笑道:“都是得了妹妹的济,不然我哪有今日?”

紫菀笑道:“这话不对,这事嫂子自个儿的福气才是,怎的倒谢起我来了?”

凤姐笑道:“不管你认不认,我只记着你的恩情便是。”

黛玉在一旁听了甚是不解,疑惑道:“你们俩在打什么机锋呢?”

紫菀笑道:“没什么,只不过我原先给二嫂子送了几瓶子补气血的丸药罢了,嫂子便说是我的功劳。”

黛玉闻言想起去年之事,便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又说了一会话,二人见凤姐面色有些疲倦,便告辞了,凤姐也没有多留,命平儿亲自送了出去。

两人一时也不想回厅上,便在一旁的假山下找了块石头坐着一处说话。

黛玉忽想起昨日听到的消息,忙道:“姊姊,我听说姊夫不日就要率军前往平安州了,那你可怎么办呢?”

紫菀闻言,叹了口气道:“还能怎样,我当然想一道去,只是我们老爷和太太还在京城呢,我哪能也跟着去?即便老爷和太太没话说,其他人也要戳我的脊梁骨了。”

并不是她太爱惜自己的名声,而是这个时代孝大于天,不孝的名声一旦流传出去,不止会连累陈珩的仕途,连林家与赵家也会受牵连。

黛玉闻言,不禁蹙了蹙眉,担忧道:“这可怎么办?姊夫这一去至少也要三年,到时候……”忽想起下剩的话她一个姑娘家说出来不像,忙咽下了。

紫菀自然知道她的未竟之意,到时候她与陈珩分居两地,再深的情分也会变淡,虽然对陈珩有信心,但这是一个纳妾合法的年代,她心中怎么可能真正安下心来。

只是这事一时也没什么办法,急也没用,陈珩昨日说他会想办法,也不知想到了没有,想到此处,紫菀心中不禁叹了口气,抬头见黛玉双眉紧锁,忙笑道:“好了,这事我自有章程,妹妹就别为我担心了,倒是我该恭喜妹妹,听说妹妹前儿大喜了?”

黛玉正低头沉思,闻言不禁面上一红,嗔道:“人家正为你担心的要命,你倒打趣起我来了!”

紫菀笑道:“这有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姑娘家总是要许人的,你今年也十四了,也该相看人家了,这有什么好害臊的?只不知老爷取中了哪一家?”前几日三家人家同时上林家求亲,早就传遍了京城。

黛玉面上一红,低声道:“父亲说那三家人行事不大妥当,俱都推了。”

紫菀闻言点了点头,道:“那几家人家别的不说,门第也差了些,老爷自然不可能同意,不过也不着急,一家有女百家求,我家妹妹这般出众,自有更好的给你挑。”

那三户人家俱是勋贵之家,然早已没落下来了,空有爵位,子孙却没甚出息,他们之所以求亲,一多半也是因林家那丰厚的家底。

人人皆知林如海夫妻爱女如命,林家又这般富贵,到时陪嫁自然不少,他们心存贪念,自以为别人都看不出来,却不想想林如海在盐政上连任多年,什么人没见过,哪里不知道他们的心思,自然看不上。

姊妹俩正说话,忽听一个满含喜悦的声音道:“林妹妹,你回来了!”

二人一惊,回头看去,却是宝玉。

紫菀见宝玉满面欢喜,看着黛玉的双眸中情意绵绵,不禁一惊,忙侧身挡在了黛玉身前,笑道:“宝兄弟怎的跑到这儿来了,这里是宴请堂客们的院子,你来这里可不合规矩。”

宝玉正因看不到黛玉的面容而不悦,闻言便沉了脸,道:“我原先还说赵姐姐是个不俗的,没想到嫁了人,却也成了鱼眼珠子了。”

黛玉本不欲搭理宝玉,此时却忍耐不住,当下便欲出声,紫菀忙拉住了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她早已发觉宝玉今日有些不对,以往虽然行事放诞些,但也不会这般失礼,必定又是犯了痴病,黛玉一旦出声,刺激到了他,更加不好收场。

此时淡菊雪雁等人也忙上前,围在黛玉身旁,把她遮得严严实实,宝玉见状越发焦躁起来,眼睛都有些红了,沉声道:“妹妹,你为何不肯看我一眼,我……”

紫菀见状便猜到宝玉接下来要说的不是什么好话,忙打断了他,轻笑道:“宝兄弟,我知道你多日不见妹妹有些挂念,只是这会子宴席就要开始了,我们也该过去了,不如一会子到了老太太房里再好好叙话如何?”

宝玉闻言一怔,面色有些迷茫起来,半晌不说话,紫菀见状心中越发惊疑不定,一面暗暗使眼色让雪雁紫鹃带着黛玉先走。

两人会意,正欲动作,忽见袭人急匆匆跑过来,宝玉听见袭人的呼唤声,忙回头看去,袭人到了近处,见了紫菀黛玉等人,不禁一惊,忙跑了过来,拉着宝玉退后了几步,口中柔声道:“宝玉,今儿的药熬好了,你该回去吃药了。”

宝玉侧头看了看她,方慢慢道:“我不想吃药,我还要跟林妹妹说话呢。”

袭人闻言面色一白,神色莫名的看了眼被众人围住的黛玉,随即转身拉住了宝玉的手,柔声道:“好,咱们先回去吃药,一会子就过来,你再不去吃药,老爷又要生气了。”

宝玉最怕贾政,闻言身上一抖,便没再挣扎,乖乖的任袭人拉着,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众人面面相觑,见宝玉确实走了,这才松了口气,忙带着黛玉快步离开了。

紫菀见黛玉双眉紧锁,面色也颇为苍白,心下不禁有些担心,低声道:“妹妹可是吓着了?”

黛玉摇了摇头,心有余悸道:“方才多亏了姐姐,不然我今日只怕脱不了身。”这里离宴会的花厅极近,一旦宝玉大声嚷起来,自个儿的名声便毁了。

紫菀道:“我看宝玉似乎有些魔怔了,行为举止都大异于往日,妹妹日后还是少来这里罢。”

黛玉闻言点了点头,不用紫菀嘱咐,她也不想再来了,今日宝玉的样子实在有些吓人,她只把宝玉当兄长看待,素日也都远着他,实在想不通他今日怎会这般?

紫鹃雪雁几人也有些被吓到了,一时都低了头不敢吭声。

紫菀扫了众人一眼,幸而今日跟着黛玉的是紫鹃与雪雁,没有其他外人在场,不然只要稍走漏一点风声,那些人便能编排出无数不堪入耳的话来。

一时回了院里,宴席也快开始了,两人理了理衣裳头发,方携手进去。此时贾母王夫人正与众诰命夫人们聚在一处说笑,并未发觉什么,黛玉与紫菀这才暗暗松了口气。